红蓼委屈得很。不知道云步虚喜欢她的时候她就很有恃无恐了,现在知道了更是无法无天。她哪儿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即大声质问他:“我看你难受,连命都不要了跑出结界来叫醒你,你醒了不诚挚地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凶我?!?!”她深呼吸了一下,扶着额头好像快气晕了。云步虚喉结滑动,初初醒来那种不分今夕何夕褪去后,看着她鲜活的模样,很费解自己怎么会把她和幻境里的狐妖联系在一起。那是只纯粹的狐妖,与他认知里的毫无差别,但红蓼真的太不一样了。她从他身上下去,气愤地对他进行最原始的拳打脚踢,她力气根本就不大,比起动手更像是在撒娇。“怎么可以凶我,你怎么可以凶我,我都,我都……”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看得云步虚再无暇想什么幻境。“消消气。”他把她抱在怀里,面上哪里还有什么冷酷和陌生,他不断抚着红蓼的背,压低的声音带了些哑意,“我可以解释。”红蓼非是不听呢。“解释什么。”她挣扎着,“不用解释,我现在就是古早话本子女主,我不听我不听!”她话是这么说的,可瞪着他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快点解释”四个字。但这里毕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云步虚很快沉了脸色,一把将红蓼拉到身后护着。“别动,躲好。”红蓼愣了愣,听话地没再闹,小声问:“怎么了?”“有冥鬼的气息。”他神色郑重了一些,不再像最初来到妖王宫时那么轻慢,看来事情越来越严重了。红蓼其实还有点介意他刚才那个眼神,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现在不是折腾的时候。她不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句:“冥鬼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怨气比鬼都重。”话音落下,她已经变回原形,钻到了云步虚宽大的道袍衣袂里躲着。开玩笑,冥鬼啊!有鬼啊!怎么可能不怕!云步虚感受到自己的腿被她紧紧抱住,道袍飘逸厚重倒是看不出她躲在里面。他也没挪地方,就站在那安安静静地等着阴邪之气靠近。这当是冥皇派来的救兵赶到了,冥皇自己为何还没来,稍微想想就知道,应当是沐雪沉带人前去阻截了。他这个大弟子确实非常敏锐,哪怕他不需要,也都会非常主动地为他分忧,如同卦象里表现得一样,似乎能够成为整合六界的关键。只有一点不好。不够洁身自好。冥鬼形态如雾,可化作青面獠牙的怪物,他们生前都是人族,却被冥皇炼制成武器拿来对付曾经的同族,其中更是不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挚友亲朋,是比魔兵和大妖更让人忌惮的存在。若只是对付铺天盖地的冥鬼倒也没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白婴醒了。云步虚是从无上天音里出来的,冥鬼来了,冥皇不会太远,魔尊应该也是和他一起来的,他必须速战速决。在白婴睁开眼的一瞬间,云步虚杀招已至他的天灵,他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拿出妖印去抵挡,确实挡住了这致命一击,被动放出的无上天音让云步虚皱了一下眉,但这次他没在陷入其中。他是有被干扰到的,却不似第一次那么严重,即便忍得额角突突直跳,也不会彻底沉溺其中。妖印就在眼前,正中他的下怀,云步虚直接将太一玄宗扇扔了过去,天之主所用的神器比起妖王的妖印来自然更胜一筹,两厢碰撞,妖印理所应当地裂缝崩碎。白婴目眦欲裂:“云步虚!你当真什么都不怕了吗!你这个疯子!”疯子云步虚理都不理他,在他试图拼凑妖印挽回局面的时候,一招杀之。是的,杀了。云步虚把白婴杀了。红蓼稍稍掀开他道袍的衣摆,正看到白婴浑身绚丽的光彩黯淡下去。云步虚掐着他的命门,将他掐得悬空。他神色平静,眼神淡漠,怎么说呢,就好像掐死的不是妖王,而是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他甚至随意地震了震手臂,然后白婴就像金粉一样散落下来,成了一堆粉末。……红蓼不由打了个寒颤。又死了一个。白婴死了,妖王宫的大妖们也基本死完了,结局的场面提前,是因为她。……是不是一开始答应云步虚契约的话,就没这么多事儿了?虽然她对妖族没有归属感,也特别讨厌白婴,但像今日这样频繁地直面与自己挂钩的惨烈生死,对一个非土著来说,还是太高端了一些。云步虚半蹲下去,在金粉中提取着什么,眼神可比杀白婴时认真多了。红蓼看到一缕红光被撕扯着从金粉中飘出来,百般不愿地被云步虚收入法器之中。那是一个非常精致小巧的金鼎,红光被吸进去,盖子盖上之后跳跃了几下彻底归于沉寂。做完这一切,云步虚回头寻她,竟能从她一张狐狸脸上看出几分茫然之色。他想到刚进妖界他杀了墨翎时,她就有些不对劲,略一思忖就知道是为何了。“莫乱想。”他蹲下来摸她的头,“这些妖族本就与你无甚干系,乱世之中生死各凭本事,他们哪怕活着,也不过是多一些欺辱你的同族。再者,即便无你,他们一样要死。”红蓼闷闷不乐地拍开他的手:“不要老是摸我的头。”“不喜欢?”……狐狸是犬科!犬科谢谢!又不是猫科,老是摸头算怎么回事?红蓼抬起下巴朝他挪了挪,意思很明显。云步虚了然地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见她舒服地眯起眼,唇角微勾道:“莫要难过内疚。”红蓼怔了一下,八条尾巴轻轻甩动。“了了。”他叫了只有那个时候才会叫的亲昵称呼,“记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红蓼闭着眼蹭了蹭他的膝头:“你平日里也是这么教弟子的吗?你们道圣宫难道不都是心怀苍生大义的圣人吗?”他还是圣人头头,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她意外。“教导弟子自是不能如此。”云步虚横臂抱起她,“但教你可以。”
她和他们不一样。他教导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一统六界,灭除世间苦难,让各族善者得到安定的未来。教她却是因着私心。不管发生什么,无论面对何种境况,都无底线地希望安然无恙的是她。毕竟她太笨了,肯定不会主动带来什么麻烦,一旦出事必然是别人的错,既那人犯了错,如何下场都是活该。“你还有许多同族,以后会见得到。乾坤戒里不就有正在养伤的狗妖么。”红蓼眨了眨眼,摸摸乾坤戒没再说话。云步虚得到了一切想到的,开始解决四面八方阻拦去路的冥鬼。冥鬼们从黑雾变成狰狞的怪物,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可以看出原来的面貌。大多都是熟面孔。是曾在各个大战中牺牲的弟子和门人。云步虚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红蓼被冥鬼丑陋恐怖的面孔吓到了,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闭着眼睛瑟瑟发抖。云步虚抱得她更紧了一些,深深地凝着这些熟面孔,怎会不知谢沾衣派他们来是何意?他握着扇子抬起手,面不改色地击退一个又一个冥鬼,听着他们惨叫着化为乌有,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忍来。被炼制成冥鬼已经不可能再轮回转世了。他们变成此等模样也不会再有从前的意识。让他们死去,是对他们最好的解脱。只是这惨叫声有些太多了,听着听着,自己好像也跟着疼了起来。云步虚的表情一直都很冷静,冷静得近乎麻木,让人看着心寒。红蓼也听不下去这声音,挣扎着冒出头来,却从他冰冷淡漠的脸上看到了一些其他的情绪。她爬起来一些,爪子拖住他的脸,他惊讶了一瞬,她便将他眼底的情绪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冥鬼……她稍稍想起来一些了。所有生灵死去都要归于冥界,冥皇掌控着冥界,自然可以对这些魂魄为所欲为。他建立了一个冥鬼兵团,里面的冥鬼全都是正道陨落的魂魄,他将他们变得面目全非,丑陋邪恶,放回来对付正道,让正道左右为难,手段恶心又卑鄙。云步虚现在面对的恐怕就是那些。红蓼缓缓化为人形,推开云步虚阻拦的手,自己替他抵挡那些冥鬼。她怎么说也是八尾天狐,说来穿书之后实战的机会还不多,现下也是个机会。多攒点战斗经验,对以后大有好处。红蓼抽空回了一下头,抬手摸摸他凝霜的面颊:“我没有难过内疚了。”云步虚眼睫颤了颤。红蓼靠近补了一句:“你也不要。”她站在无数狰狞恶鬼之中,明明自己怕的脸都白了,还要故作轻松地安慰他,尽量替他解决这些令她怕得要死的怪物。安慰他……安慰他做什么,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又从哪里看出他有什么难过内疚。他并不难过,也不内疚,人都有一死,他自己也做好了随时陨落的准备,这些人死后被这样对待,他将他们毁了是在帮他们解脱,何须难过内疚?云步虚将红蓼拉回来按在怀中,面无表情地用法术将太一玄宗扇悬于偏殿顶端,无尽的金光落下,恶鬼无处遁形,消散无踪。事情解决了,他也没立刻带红蓼离开,因为走不掉。束云壑和谢沾衣到了。因着沐雪沉自发阻截,他们来得稍微晚了点。云步虚半点不慌,贴了张神行符在红蓼身上,不等她问什么,一掌碎了妖王宫的顶,在光芒投射进来的一瞬间,驱动她背后的神行符,强行送她突破了妖域之森对符咒的限制离开了。他倒也不是不能跟着走,可来都来了,总要松松筋骨。谢沾衣黑纱遮面,看不清脸,束云壑站在他身边,望着云步虚身边一摊金粉皱起了眉。“还是迟了。”谢沾衣:“血脉被他拿走了。”“云步虚。”束云壑往前走,“方才不和那狐妖一起逃走,可真没将我们放在眼里。”云步虚就四个字:“你们也配。”他也不同他们多废话,拿了太一玄宗扇便迎上来,束云壑和他动起手来,谢沾衣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你不走,是想拖住我们不去追那只狐妖。”不带任何疑问,是肯定的语气。“你灵力已经快耗尽了吧。”被无上天音困于幻境,杀了白婴,摧毁妖印,灭了冥鬼,破开妖域之森对符咒的禁制,每一样都不是等闲人可以办到的。云步虚都办到了,代价自然也不小。他若和红蓼一起走,留存的力量也不足以跑太远,倒不如留下来阻拦他们,比起红蓼,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他。他在这里,就没人会去在意小狐狸去了哪里。谢沾衣慢悠悠地评价:“没想到断情绝爱的天之主竟会为儿女私情做到这个地步,真是愚昧无能,令人鄙弃啊。”恋爱脑没救的,他已觉得地主必胜了。云步虚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别人用评判的语气和他说话。谢沾衣这次摊上事儿了。束云壑只觉眼前一花,对手就不见了,远处说风凉话的谢沾衣遭了秧,要不是反应快,至少得断一臂。“灵力快耗尽了又如何。”云步虚反手握扇,“无两个无用之物,也妄想阻吾去路。”他上下一扫谢沾衣,用比他更慢悠悠的语气说:“相貌丑陋无人问津的冥界恶鬼,自然不会懂得女子真情的可贵。”束云壑:“……”这真的是道祖在说话吗?这是那个冷冰冰对自己人都不近人情没有笑脸的道祖?他还知道怜惜女子真情的可贵呢???都把他整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