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沈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会是这般光景,不过短短数月竟像半辈子一样漫长。那母女亲密无间的过去就像她的前辈子,而她后半辈子将永远活在自责与愧疚当中。
任凭心中百般难受,她终是硬着心肠,“你二姐姐在这里生活十五年,你为何住不得?过两日是我让人给你裁两身新衣,那是庶女也有的份例。”
李姨娘的尸体已经收殓完,几个家丁抬着往出走。自是不会葬进裴家的祖坟,寻一处荒山野林的捧一推黄土掩埋便是。
沈氏也往出走,裴元君大急。
“母亲,我是您的女儿啊,我是您一手养大的女儿啊,您怎么有说不管我就不管我,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沈氏停下脚步,扶住香芒的手。
裴元君接着哭喊,“母亲您最是心善,我知道您是顾忌二姐姐才不肯接我回去。我以后一定好好和二姐姐相处,我什么都不和她争,好不好?”
沈氏泪流满面。
她的元惜为什么不愿亲近她?为什么不肯搬到回轩庭院?她什么都知道,是她错得离谱,是她想顾及手心手背全是肉。
“元君,我已经仁至义尽。”
“您骗人!”裴元君满心的愤怒,她才不信这样的鬼话,“您明明可以接我回去的,轩庭院里不少我一口吃的。您养了我十五年,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条狗也养亲了。可是您好狠的心,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将我丢到这个破院子,吃的猪狗不如,还有受那些恶奴的气…”
“三姑娘,奴婢等可没有为难过您,您可不能乱说。”一个婆子小声争辩。
“你们还没有为难我?明知道我不喜欢吃干菜,不喜欢吃白肉,你们非要一日两餐都是那样的东西,存心恶心我!我想吃一口其它的菜都不行,还说什么是二姑娘吩咐的。你们不就是瞧着我成了庶女,故意作践我!”
她到底是侯府姑娘,这样的指责哪个下人都受不住。负责看守院子的两个婆子齐齐跪在沈氏的面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二姑娘心善,念着同李妈妈曾经的情分特意叮嘱奴婢等好生侍候。干菜和白肉都是李妈妈爱吃的,奴婢想着三姑娘自是应当紧着自己的生母。”
说来说去还不是三姑娘不孝,李妈妈坏事做尽为的是谁?三姑娘不念生恩,还打骂李妈妈简直连白眼狼都不如。
裴元君那个气,这两个婆子说得好听,分明就是看裴元惜的眼色行事。再是喜欢吃两样菜,也不能天天吃。分明就是作践她,还不承认。
如果她还是嫡女,谁也这样对她。便是不再是嫡女,养在母亲身边也没人敢看轻她。
“母亲,她们欺上瞒下,您看看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确实瘦了,正是因为瘦下来才会更像李姨娘。沈氏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刚软下来的心又重新冷硬。
元惜会交待下人,必是心中还有怨。自己这个当亲娘的若是重新把元君接回去,只怕她们母女会越来越离心。
如兰、平珍还有曾家妹妹。
她们曾经都是她最熟最亲近的人,她以为如兰和平珍是忠心的,以为曾家妹妹是可怜的。可是她们忠心可怜的外表下,却是对她最恶毒的恨。她们害得她子嗣艰难身体虚空,害得她和自己的骨肉分离十五年,相见不相识。
眼前的这个孩子嘴里叫着母亲,不知对她的孺慕之情有几分。她白活几十年,看人看事还没有无惜清楚,她自认自己空有一双眼睛却识人不清。既然如此便当做自己瞎了聋了,又何必在意眼前看到的和听到的。
“我什么都看不见,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一句,沈氏再也没有回头。
裴元君的哭喊变成怒骂,什么叫看不见。她瘦了这么多怎么看不见,下人们苛待又怎么看不见。
“骗子,骗子,全是骗子!”她咬牙切齿,“裴元惜,裴元惜!”
守门婆子相视摇头,三姑娘真是无可救药。
康氏在长晖院里听下人禀报此事,捂着心口连念好几声阿弥陀佛。随后便让人备了一辆马车,悄悄把裴元君送去庄子。听说裴元君又是哭又是求的,最后是被堵着嘴押上马车的。
侯府死了一个姨娘,同宫里死了一个妃子差不多。曾家犯欺君之罪在先,曾太妃暴毙栖霞宫在后。李姨娘的死没什么人议论,曾太妃的死也没人敢议论。
暴毙之说,那是障眼法。
古往今来宫里暴毙的妃子多了,有哪几个是真正发病死的。毒酒赐死的、被杖毙的、白绫勒死的都是暴毙。
曾太妃是公冶楚安在太凌宫的棋子,在天下人眼中那是用来监视皇帝的。她这么一死,那暗示的东西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