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萧叡离京后的第二个月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起初还不见小腹有什么起伏,幸好女官服也比较宽松,是以没有被人发现。
这大概是最差的时机了。
京中波谲云诡,宫中人心惶惶,她哪还有心思能分暇给腹中胎儿?
她知道不应该,不应该,可她在这世上了无牵挂,突然有了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实在不忍心立即打掉,夜里愁得睡不着觉。
见着肚子一日日悄悄变大,她愈发焦虑,再这样下去,掩盖不住怀孕的事情,被人发现,她该如何自持?
一个宫女怎么能怀孕?和谁怀得孕?如何生下来?生下来怎样养?
《宫规》中死刑的几条里,就有擅与人私通者死。
怎么办?怎么办?要去找萧叡留在宫中的其他内线吗?
孩子是每个女人的致命弱点,让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得非常脆弱,她极度厌恶这种无法自保的状态。
当下如履薄冰的情形,她怎么生孩子?她看着尚宫局,与萧叡做内应,她不在了,便如萧叡对这宫中半盲了一般。
她或能离开宫中产子,但是相比起来,还是留下更好。
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一定能活,萧叡却是活生生的人,何必为了一个未知的小生命,增添萧叡夺嫡的险峻。
无论怎么抉择,她都找不出理由来生下这个孩子。
她那时才十八岁,心肠没有现在这样硬如冷铁,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也不敢直接买堕胎药,而是自己从书里寻了一个方子,另分开好多个方子买好药材,胡乱配了药。
她想,三日之后,三日之后她就吃药,送走这个孩子。
那几日她每日夜里都做梦,梦见一个长得像她又像萧叡的三四岁小男孩,泪汪汪地抱着她唤娘亲,那么冰雪可爱、聪明伶俐。
她一辈子没流过那么多眼泪,一到夜里就哭,哭累睡着了,梦见那个小男孩子又在梦里哭。
终于有天,她梦见自己放开了小男孩,哭着对他说:“是娘对不起你,要了你,你爹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小男孩给她擦眼泪,乖巧地说:“那我走了,娘,你别哭,我不给你添麻烦了。”
待她醒来,发现身下被褥被鲜血浸红,腹痛如绞。
她还没来得及吃药,这个孩子便自己走了。
即使今日她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残忍。世上大概没有比她更狠心的娘亲了。这个孩子,就是她亲手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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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宫局。
小宫女们都好生惦念怀袖姑姑,如今换了苗姑姑当家,苗姑姑虽然人也不错,但是怀袖姑姑在时,每日打扮她们,只是跟在怀袖姑姑身后四处逛逛,便觉得好风光呢。
哪像现在这样,愈发压抑沉闷。
怀袖连病了两回,一次比一次离奇,连雪翡雪翠都失踪了。
她们私下也不是无人议论,谁都看得出其中有蹊跷,还有前阵子封城,又搜查皇宫,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日子与怀袖掌宫时糟糕多了。
这时,又有传言流出,说怀袖正是前阵子京中流传的被搜捕的间人,她并不是病了,而是逃了。
此言在尚宫局中引起轩然大波。
昔日在怀袖手下干活的六局各部主管,谁能接受?旁的也就算了,皇宫女官建立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人因为得罪主子而被贬斥受罚,可无凭无据地污蔑她们的上峰可不行。
怀袖是尚宫局的脸面,她可以因为办事不利甚至不得主子喜欢而被罚,可这样的污蔑是质疑她不忠不义,这太严重了。
且六局中,谁没收过怀袖的恩惠?兴许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她已是历任尚功里最怜惜宫人的尚宫了,只有在她手下时,大伙最觉得自己是个人。
她突然不见了,大家都在为她担心。
“怀袖姑姑究竟去哪了?”
“不知是生是死……”
“我昨日还拜了菩萨,请菩萨保佑怀袖姑姑平安。”
“哪个黑心肠的传怀袖姑姑是间人?怀袖姑姑哪能是间人?”
“质疑怀袖姑姑不忠不义,便是质疑我们尚宫局不忠不义。”
怀袖突然失踪,大伙憋了一个月,谁都不敢说什么,这时突然爆发出诸多担忧和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