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昨天回家之前,你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吗?下班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谁,打过招呼?”
“没有。”
高个子走过来了,他摘下帽子,捏着边缘。“听说……你给小女孩拍过照片,前年。”
“拍过。”
“她妈来找你麻烦了?”
“谈不上找麻烦。”
“什么情况?具体说说。”
梁皓耐着性子讲了。
高个子不断点着头,然后戴上帽子。“你这公司很有个性嘛。行,打扰了。”
呆呆地坐到下午,什么事也没干成。一大片灰云遮蔽了太阳,天色倏忽暗沉下来,梁皓心中的不安被放大了,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便拎起包往家里赶。
不出所料,院子里传出争吵和哭闹声,邻居们在门外窥探。
“好端端的不可能会这样的!不可能的……”
“那你想怎么样?赔你一条命啊!”
小薇的母亲阿艳正在朝幼贞甩胳膊,甩出眼泪和鼻涕,丈夫扳住她的肩旁,不让她扑上去,却也拉不回来。一旁还有三个陌生男人,大概是她家的亲戚。敏芳泪流满面,左手拇指抚摸着右手掌根,那儿的皮肤蹭破了,有红色的血丝,她被人推倒过。原本挂在竹竿上的吊兰落在地上,瓦盆四分五裂。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梁皓身上,周遭安静下来。梁皓本以为,他的出现会让情况更糟,可是陌生的疏离感却像一道冰冷的屏障,把怒火阻隔开。仅仅是阻隔,而不是浇熄。阿艳蓬头散发,朝梁皓探出脖子,嘴唇全无血色,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哭声,脸上的肌肉却等了许久才配合出哭泣的表情。她仰起头,朝天空张开嘴巴。
梁皓事后回想当时阿艳的心情,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梁皓是革马村之外的人,就像猛兽游离于人类之外。对于她而言,梁皓是一头狼,吃了她的羊崽的狼,未必有狼的残忍,却有狼的漠然。狼是听不懂人在说什么的。
梁皓不能理论,不能道歉,不能安慰,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合适,他无意间迎合了这种漠然。
楼上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敏芳慌忙跑进屋去。
这阵哭声重新打开了一个情绪按钮,让阿艳想起往昔,想起小薇也这样哭的时光,她嘴唇一张一合,像脱水的鱼,随即两腿一弯倒在亲戚怀里。
于此同时,警察赶到了,正是上午一高一矮那两位。他们软硬兼施,把李家人劝回去了。
“查,我们一定彻查到底。有什么线索,什么证据,尽管找上来,找你们辖区派出所,找我们都可以。有谁怠慢的,你告诉我,我给你公道。”高个子搭着小薇父亲的肩往外走,“但我们先把话说明白了,你们要是揪着照片的事不放,灵魂出窍,乱七八糟的,那对不起,这个处理办法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听明白了吗?”
小薇父亲双手卡住高个子的胳膊,看着他的领口,边哭边点头。矮个子赶鸡似的挥动双手,驱散邻居。
幼贞松了口气,正要关上大门,门边被警察的手掌抵住了。
“不好意思。”矮个子挤进半个身体,“我们还有几个问题。”
高个子摆脱了小薇父亲,仔细扯挺袖子,慢悠悠地走进来,朝梁皓咧嘴一笑:“打扰了。”
刚才并没有人报警,他们是特意过来找梁皓的。梁皓把两人引进堂屋。
幼贞摔坐在沙发上,她看起来筋疲力尽,而且很不耐烦。
“我们想和你丈夫单独谈谈。”矮个子对她说。
“为什么要单独谈?!”
高个子正要坐下,被幼贞的气势吓住了,僵在半蹲的姿势,他和矮个子互看一眼,点点头说,行吧,然后才完全坐下。他坐在沙发的边位,矮个子站在一旁。
“查案嘛就是这样的,几个小时前才见过面。”高个子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刚才李薇爸爸说,他在网上看到过那张照片。”他抬手朝梁皓一指,“就是你两年前在集镇上抓拍的那张。”
梁皓闭上眼睛,再睁开。“警官……”
“你别误会,收不收魂的,我们警察可管不着。照片跟李薇的死没有关联,至少没有直接关联。我知道,你老家在市里,没法理解这里的思想,说实话我也理解不了,但是不能理解不代表不值得尊重。退一步讲,如果你当时不承认拍了照片,直接把人哄走,倒也罢了。你明明白白告诉人家照片在卡里,可是自己又留了一份,转过身就发网上去——当然了,完全不违法——可我总觉得这做法不太地道。”他说着,把脸转向矮个子寻求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