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准时到了,敲开门,怔住。
母亲正坐在一架钢琴旁。
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母亲为他演示了钢琴的基本指法和读谱入门,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那之后,他每天都腾出一个小时前往母亲的房间。
变故是在十六岁那年发生的。
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感冒,母亲病逝。
刁禅说不上自己有什么心情,母亲一直体弱,断断续续地病了太久,久到他为此做好心理准备。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寿命将尽,去世的前几日,这位一直因循守旧的贵夫人教给了刁禅最后一支曲子。这是刁禅第一次学习非古典乐。
他在母亲的葬礼上弹奏这支曲子,众人议论纷纷,父亲大发雷霆,那之后他被禁止弹琴。他像所有老套的少年故事那样,试图逃家出走,在路上遇到一些奇事,或许对于他这样从小在深宅长大的人而言许多事都称得上奇事,他为此加入了一个政府机构,那是为数不多父亲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数月后他第一次返家,他本以为会遇到父亲的怒火,并为此做好了准备。然而整座宅邸就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佣人进进出出,园丁在修剪铃兰花,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少爷。管家看到他,有些惊讶。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继而又道:您今天要迟到了,快去吧。
“迟到”——在这座宅邸里,刁禅有对任何事不遵守时间的权力,所有人都会体谅刁家少爷,为他的不守时找好借口,少爷那么忙,一定是被什么重要的事被绊住了。
除了一件。
刁禅猛地推开房间门。
他的母亲正坐在钢琴旁。
对方转过头,用一种凉悠悠又带着亲昵的语调,一种刁禅听过许多年因此无比熟悉的语调朝他道:你迟到了。
……
他去看了精神科,还有大都会有名的心理诊所。
然而所有人都会用一种温和又探究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刁少爷,您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
仿佛一切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从他翻出在宅邸院墙的那一刻开始,到他回来,期间的几个月被生生剜除,庭院里的铃兰花从不凋谢,开得冷漠又热烈。他暗地里试探过许多人,关于他的出走,关于母亲的死,管家听完后挑起一根眉毛,有些惊讶的表情很快变为理所当然的平静:少爷,您不该这么想。
刁禅不知道他那些自以为隐秘的打听是否成为了某种暗示,他曾经告诉过佣人,最好不要把鸟笼放在走廊上,容易被猫吃掉。
这句话的重点,可以是“走廊”也可以是“吃掉”。
然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鸟。
没过几个月,母亲再次患上感冒,一模一样的病情,没有任何遗言,一模一样的逝世。
葬礼一如既往的盛大,保养得宜的夫人们在扇子后窃窃私语,刁禅将那支有悖审美的钢琴曲从天亮弹到天黑。入夜后他收拾了行李,翻墙出走。
这次他只离开了几日,再度站在宅邸门前时他看着庭院中的铃兰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母亲依然在房间里等他。
活着的,死去两次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