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类探索太空的黄金纪元,“太空热”将持续数年之久,大卫·鲍伊为自己涂抹红色颜料,穿上高跟鞋和丝绸礼服,扮演雌雄同体的外星生物齐格星辰,吉他手在酒吧中砸琴,唱片公司与电台合作,广播中传来猫王、披头士、滚石、齐柏林飞艇和甲壳虫乐队……这同样是摇滚乐的鎏金岁月。
车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从乡村到平原,从平原到荒漠,再从荒漠到都市,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黄金年代。时空在这里失去了约束力,仿佛掉进兔子洞,或许后备箱里还饲养着某种蜘蛛状的高维生物,可是那又如何?出租车驶过一家收费站,可口可乐公司的自动贩卖机闪闪发光。
他们进入城市大桥,泡沫般的光影在四周浮动,街道两侧的大楼挂满了广告牌,有如彩色编码溶解在夜幕之中。黑色轿车上走出涂着白脸的艺伎,她穿着绚烂的和服,在歌舞伎剧场前微微躬身。
“这里是1980年的日本银座。”台柱道:“著名的泡沫经济繁荣期。”
又是一个好年景。
出租车拐进一条窄巷,大排档的香气爆开,赵没有发现路边的广告牌变成了繁体字,飞机低空压过高楼,电线杆纵横交错。美发廊里满是顾客,女人坐在半球形的烫发机中,旋转灯牌在玻璃窗上投出红蓝光影,年轻人围在迪斯科舞厅中看电视,武侠片刚刚结束,片尾曲唱着一首粤语歌。
台柱将钞票递出车窗,接过两碗炒面,“这是90年代的香港。”
炒面装在白色的泡沫餐盒里,赵没有掰开一次性筷子,“不下车转转?”
“今天主要是带你熟悉流程,以后再来可以慢慢逛。”台柱对出租车司机道:“先生,走西直门桥,进二环。”
出租车在朱红大门前停下,宫墙巍峨,长安街对面是世界最大的广场。台柱狼吞虎咽地将炒面吃完,开门下车,“到了。”他敲了敲后座车窗,“下车。”
赵没有推开车门,先□□涩北风拍了一脸,三十三层区常年阴凉,他鲜少感受到这种冷刀烈酒般的寒意,“这是什么地方?”
“21世纪,北京。”台柱看着眼前恢弘的宫殿群,“今夜是故宫的第一场雪。”
他们走上角楼,深红宫墙在雪中蔓延,墙外是灯火辉煌的都市,墙内是寂静庞然的宫城,赵没有掏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放回口袋,“真是个好时代。”
“你今天看见的都是好时代。”
“我应该回去看一下19世纪到21世纪的历史了。”赵没有有些感慨。
“文盲。”台柱瞥他一眼,“以防你不知道,人类最初的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在20世纪爆发的。”
赵没有一顿。
“这也是人类文明逐渐失控的两百年。”台柱道:“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第三次科技革|命,经过20世纪的萌芽,21世纪的孕育,人类文明在22世纪抵达巅峰——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虽然大都会中没有保存这段时间的历史,但你应该听说过猎户座战争。”
赵没有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雪,道:“但我还是觉得这是个好时代。”
这是依然能仰望星空的时代,宇航员在空间站中演奏萨克斯管,有那么多的黄金岁月可供追忆,人们在电子梦境中搭建赛博未来。恢弘的宫墙尚未倒塌,山脉与湖泊尚未成为全息影像中的一抹群青,罗马尚未沉没,诗人尚未灭绝,人们在想要跳舞的夜晚便可跳舞,蒙娜丽莎的真迹依然保管在毁于大火前的卢浮宫中。
“我想到一个论点。”赵没有突然道:“是不是过去的岁月都可以被称作黄金年代?”
台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所有百无聊赖的现在都会成为流光溢彩的过去,而过去,也曾经是一个被梦境狂想的未来。
台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脸谱,扣在头上摆开架势,天地间白雪纷飞,老生在城墙头悠悠开口,唱出一段四平调:“孤忙将木马一声震,唤出递茶送酒的人——”
这是《游龙戏凤》中正德帝与凤姐的对台,通常由生旦对唱,此时台柱分饰两角,先以老生唱腔起四平调,随即又是一段娇俏旦嗓的西皮流水:“月儿弯弯照天下,问声军爷你哪里有家?”
赵没有看得有趣,忍不住接了一句,笑道:“为军的住在这天底下。”
“住了。”凤姐嗔道:“一个人不住在天底下,难道你还住在天上头不成?”
正德帝语带戏谑:“我这个住处,与旁人是大不相同。”
凤姐眼波流转,“怎么不同?”
正德帝袖袍一挥,指向琉璃瓦上愈加丰厚的大雪,“我就住在这紫禁城内——”
他们搭茬唱完了一整场,台柱摘下脸谱,看向雪中的城市,“赵莫得,你说的没错。”
“这确实是个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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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盖茨比》第一章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