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山别墅空置多年,赵楠说她住在元禧寺附近的民居。具体位置不得而知,去了元禧寺,自然能打听到。
“他怎么开那么慢,不敢面对现实吗?他跟那个赵楠是勾搭上了?”
“不不,最多只是单方面欣赏。”
“欣赏?亏你用这么老掉牙的词。”
从三塘县回革马村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我们在寺庙门前停好车已经过了中午。高美车里有零食,不够四个人吃,我俩胡乱塞一通,擦干净嘴,若无其事地下了车。
就在穿过山门殿,踏进院子的时候,陈舜定住脚步,张开双臂把我们拦在身后。
“梁皓!”
我看见了梁皓的背影。他孤零零地站在笔直的中轴路上,望向天王殿,那里有人正在给拾荒者发放食物。离得远,我看不清布施者的样貌,但我能分辨身形——今天赵楠不在。女儿的遗体刚刚被发现,她不在是对的。
我们退回香炉后面,隔着袅袅青烟窥视梁皓。我意识到,眼前的迷雾至少散开了一层。
等梁皓走进天王殿,我们四人心照不宣,快速绕到天王殿后门,钻进去躲在佛像背后。
香客很少,我又看到了几天前招揽小希算卦的那个僧袍青年,他瞄上梁皓了。梁皓没有拒绝他,接了签筒跪在蒲团上。
算完卦,他们交谈起来,梁皓在青年递给他的纸上写了什么,青年看了大为震惊,仿佛遇见知己,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高小姐……小美,拜托你个事。”陈舜低声说,“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高美瞪圆了眼睛,又看看我。
“我们三个,昨天见过梁皓,他会认出来的。”陈舜双手合十,朝高美拜了拜。
这会儿,青年从写字的老和尚那里取回一张对联大小的黄纸,和梁皓一起跨出门槛,去到香炉前。高美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
他们的交流越发密集,应该说,是青年在滔滔不绝,梁皓偶尔动动嘴,也没有转向对方。不多时,青年拍拍梁皓的肩膀,返回殿内,梁皓则走向寺院出口。
在步行还是开车跟踪的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后,我们发现梁皓并没有走上大路,而是贴着围墙外的石子小道向西去,于是我们自然地迈开了脚步。我们一言不发地跟随着,与梁皓保持七八十米的距离。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谁也说不清,只是仿佛不这么做就会错过一场惊天密谋。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走到一处拐角,陈舜忽然顿住脚尖。我慢慢探出头去,见梁皓站定在一栋白房子前,直愣愣地望着窗户。房子四层高,门外有白底黑字的牌匾,看着像是什么机构的办公楼。
陈舜问高美,刚才有没有偷听到什么。
“那个胡琛,他看上赵楠啦。赵楠对这些捡垃圾的很好,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圣母一样。胡琛杀人,是要帮她女儿报仇。”
“你的意思,胡琛知道金莹是戚海杀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和尚的意思,那个有头发的和尚。”
这时,有人从办公楼里出来了,正是赵楠。梁皓等着她走过来,他们在红彤彤的霞光里面对面站着。
他们说着话,赵楠的身姿变得异常,她背转身躲避梁皓的目光,紧接着疼痛难忍般弯腰弓背,好像马上就要剧烈呕吐。她穿黑色的呢大衣,腰部收紧,因为这个动作,她像一棵枯树。梁皓一动不动看着她,忽然掉头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因为急于避闪,陈舜的后脑勺撞上了我的鼻尖。我们跑进最近的小弄堂,立即改换成闲逛的步频。我一边闲逛一边涕泪直流。高美用袖口给我擦,擦了两下,我躲开了。
“现在怎么办?”小希问,“跟梁皓,还是盯赵楠?”
“跟梁皓。”陈舜说。
我们加快脚步,绕了一个四方形,绕回原路,这样梁皓的背影又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他走得很慢,像是一边在思索着,但他并不踟躇,笔直向东走出了这片集镇。他的面前是岭阳大道,盐平山填埋场就在路对面。等一辆翻斗车驶过身前,他便踩着车斗里震落的泥土穿了过去。
这时候的填埋场很安静,砖房群上空炊烟四起。
梁皓拦住一位老人,递给他烟,帮他点上。之后,老人指了指正北偏东的方向,对于梁皓其他的问题,他只是摇头。与此同时,许多拾荒者陆续出现在各自的家门口,远远望着梁皓。从三天前开始,这儿成了是非之地,他们变得敏感了。
聊了一阵,老人忽然又指着一间砖房,而我们——仍然站在元禧寺一侧路边的我们,正处于他们到这间砖房的延长线上。
我们同时移开视线,方向各不相同。
“行了,他看到我们了。”小希说。
“我知道。”陈舜用力抹了把脸,“走吧。”
梁皓站在原地等待,我们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点点变近了。在这片尘埃漂浮的空地上,我再次看到了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