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短暂地过了半年,周斯悦怀孕了。
游略很高兴,特意买了个很贵的包送她,说要带她去参加同学聚会,让她充充门面,别丢他的脸。
周斯悦很不想去,甚至是第一次表现出了极端明显的抗拒。
男人冷笑一声:“你放心吧,程遇衡不来,人家大老板,哪有空回我们这种小县城啊。再说了,就你这破样子,你以为人家记得你?明天晚上六点啊,别忘了穿好点,化个妆。”
周斯悦抿着唇不说话,心底却悄悄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何。
十几年过去,要是这时候说她还对少女时代的暗恋对象旧情难忘,未免过于幼稚。
———但当她真的在聚会上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心动,不是羞涩,而是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尤其是,看着他西装挺拔,挽着漂亮精致的女友,和老同学们谈笑风生。依旧是那颗耀眼的星星。
不像她,已经彻底从一颗砂砾变成了臭水沟里的污泥。
周斯悦过于狼狈地躲避着对方的视线,不想让自己被发现——尽管就像游略说的,谁还记得她啊。
但仓促慌乱之间,手肘不小心撞上身边的人,端着的红酒洒了对方一身。
她抬起头,对上游略醉醺醺的通红眼睛。
“妈的,你没长眼睛啊!知道这衣服花了老子多少钱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多了,还是刚才注意到她看程遇衡的眼神,男人怒意升腾,一个巴掌就甩到她脸上:“看男人看得魂都丢了是吧?周斯悦,你是哪个牌面的人物啊,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怎么,难道你还想再写封情书,勾引程遇衡跟你这个大肚婆好?要不要脸呢你,我呸!”
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
所有视线聚焦在此处,周斯悦站在原地,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的思绪似乎被冰冻住了,连躯体也无法操控。
她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般,赤身地站着被人打量、嘲笑、讥讽。
“这是干啥,喝多了?夫妻俩怎么还当众打起架来了?”
“哦呦,我想起来了,游略他老婆不叫周斯悦吗,就当年贴吧那个,闹特别大的……”
“我靠,她不会到现在还对程遇衡……这算不算婚内精神出轨?游略这家伙居然被戴绿帽咳咳咳,那个,嘘——”
“不过说真的,她那包会不会也彷得太明显了一点,链条颜色都不对了,一个摆烧烤摊的还要买奢侈品a货,我不理解……”
周斯悦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的包厢,又是怎么走到了江边,盯着江面发了半小时的呆。
她只知道冬夜的风很冷,带着几分湿润气,阵阵刮进她的骨血里。
或许是老天都觉得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便在这时候让医院给她打来了电话,说:“周小姐,很抱歉通知你这个消息,你的母亲齐兰女士于十五分钟前没有了生命体征……”
她握紧手机,极平静地道了声谢:“好的我知道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医生。”
“嗯?啊,那个,没事,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不过周小姐,你还好吧?”
“我还不错。”
周斯悦笑笑:“再没有比这更不错的时候了。”
至少这个夜晚,月光是如此的清明皎洁。
江水被风吹得波澜四起,在夜色和霓虹灯光中美得不像话。
她张开双臂,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寒气都呼出去——
来到这世上三十一年,她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地活着,很少有不努力的时候,也很少有快乐的时候。
她自卑、懦弱、愚钝、轻信,悲观至极,却又始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受尽伤害,可从不敢鼓起勇气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她不是罪大恶极,但她糟糕透顶。
既然如此,就让她自己来终结,这个女娲随手甩下的失败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