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儿?”
“等我换身衣服,我们出海去。”他回头来与她戏言,“或许今天就回不来了。”
玉笙说:“你休要诓我,在这边的码头,轮渡在上午会停三到四次,下午至少有四次。”
“你还去数过呢?”
“路过时注意到的。”
“那得路过多少次?”
“很多次……”
她似是孩童炫耀一般眉飞色舞地与他讲起乔山区鲜少有人知道的地方和事,钟徊听着,时而回头看着她比划。两人边说着,边穿过了绿茵场。头顶的太阳越发灼目。
夏天,是乔山最热闹的时候,哪里都能看见乘凉嬉闹的人,其中乔山公园最甚,那嬉笑声中停下一辆乌亮的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中走下来,他抬眸看向那“沁香茶楼”的牌匾,嵌在银色里的镜片映光反射出五彩的光弧。
他走进茶楼,不等店里的伙计招呼便自行上了楼。
彼时还不知情的女人还在包厢候着,姣好的面容历经几年,光彩已呈旧,深紫色印花旗袍包裹的身体却依旧丰腴有型,往昔打理精细的时髦卷发此时已规矩地挽成髻,倒多了几分良家人的感觉。
她听见门帘被抚起,游离的双眸陡然拢聚精神,急忙移步到出口,却又忽然止步,随之连连后退了几步。
“……周锦言?”
他低眉打量了一眼,便似是不愿多看,抽离了目光,江嫣神情略显局促,“你来做什么,玉笙呢?”
“你有几个脸提她?”
“哼,比起你,那我就可太有资格了。”
周锦言忽地朝她一瞥,挡在眼镜后的深眸寒光凌人,江嫣手不由得握紧,朝后靠住了沙发。
“你回来,是又想利用她帮你收拾烂摊子吧?江嫣,我若是你,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我凭什么不能回来?我才是扶养她长大的人。”
“扶养她长大?你是有什么脸说出这种话来的?你拿去的钱有多少是用在她身上的,你以为我真就一无所知?”
她的激愤稍有停顿,随之便愈加浓烈,畏惧也变得一文不值,她勾唇冷笑道:“周二爷真有本事,怎么不接回去自己养啊?你们周家多大门楣啊,怎么就连一对孤苦伶仃的母女都容不下?你……”
“你给我闭嘴。”他惯有的冷静似要再动一下就会碎裂。
江嫣却是更加激烈,手一撒,哭喊道:“我就要说!你敢做不敢认,啐,周锦言,最没有脸见她的人从来都是你,你周二爷好不风流,年少与丫鬟相欢,等她怀了孕,生了孩子,便要顾及自己的名声,远赴海外,一走了之……父作兄长,谁能比你们周家更懂伦理之说呢?周……”
满是冷汗的手倏然伸来,死死掐着她脖颈,越收越紧,江嫣不断拍打着他的手,通红的脸唯见青筋突显,掩在镜片后的眼睛已起了杀心。
“……她也……也才十六岁……”她放弃了挣扎,颈间的手却忽而给她松开了最后一丝生机,“是你们……你们周家逼死了她……周锦言,你骗了她……可她在被逼无奈而选择去自溺的前夕,却还信着你会回来娶她,她怎么会知道,你是去娶别人的?玉笙第一次问起妈妈时,他们却告诉她,她的妈妈是因为生她才会死的,后来……她便再也没有学别的孩子喊过妈妈。”
那紧紧绷着的下颌还是可见轻微的抖动,凝在颌骨的泪滴抖进了衣襟。
“吓……”掐着她的手终于松开来,江嫣犹是濒临死亡又得救,不顾一切地呼吸着,猛烈的吸入空气,致使她咳嗽不止,咳得撕心裂肺。
居高临下立在面前的人斜睨了她一眼,沙哑着声音道:“我劝你最好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否则我就让它烂进土里,你也别指望她给你收拾烂摊子,她没有钱,属于她的,遗产也好,其他的也罢,我都会亲自看着……若是让她听到什么只言片语,我保不齐你还能不能健全地活着。”
话扔下,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随之散去。江嫣背靠着沙发瘫坐在地上,仿佛脱离了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