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抿唇不言,良久,再行了个大礼:“殿下所言,臣不敢苟同。当年局面如此,国不可一日无君,今上登极是理所应当,今上的龙椅,又非谋反得来。”“那世子何必千辛万苦寻到靖远来?忠君不如敬父?”张览嗤笑出声。见人不答,他笑道:“既然皇叔登极是理所应当,那还跪我作甚,起吧。我可早不是什么太子了,璟兄也早变了个人啊。”“都非善类,又何必假惺惺?”孟璟缓缓起身,同他一并坐到了东侧,未敢再坐主座,他端着这杯敬亭绿雪看了许久,终是道:“今上勤政,万民之福,除对昔年之事颇有执念之外,方方面面,并不比先帝差。”他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唯一错的人其实是先帝。”张览抬眼看向他,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眼神,淡淡道:“明明鞑靼这些年国力日渐强大,却好大喜功,想将其一举赶尽杀绝,命家父假意节节败退,后御驾亲征以示确到绝境,引得鞑靼大军全数南下,当年先帝……是想将宣府做成一个真正的瓮城,引鞑靼进城好瓮中捉鳖,这才假意败退回城,哪知到清远门下突然遇伏,鞑靼大军连让先帝进城捉鳖的机会也没给。先帝当年带上殿下北征,是想让殿下见证一下此等千秋伟业吧?否则,堂堂天子哪敢冒险带独子出征,况此前败得如此彻底。哪知,却成了如今这般结局。”张览颔首承认:“世子果真厉害,令尊当年也不敢同你说这些事吧,毕竟圣令必须保密。而世子当年年轻气盛,哪能容得下节节败退这种奇耻大辱,少不得要多生事端,所以父皇才特地下旨将你困在了京师,命无令不得出。如今想来,这算是父皇当年犯的第二个大错,若当年世子在宣府,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他极轻地笑了下:“造化弄人,人说父皇待你孟家天恩浩荡,而皇叔则颇不近人情,非要将忠良之后逼上绝路赶尽杀绝。实则,父皇才是造成你孟家如今这般落魄局面的最大黑手,反而皇叔……因仍想用你保京师后门,对你一忍再忍,实算宽仁了。”“但这些事,令尊当年不敢提,战报不会写,曾缙……皇叔派人盯得紧,你应该至今也没能见到人,到底怎么猜出来的?听说,此前万全那一仗,你照当年的事,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局。”孟璟好一阵子没答话,在脑内又将当年之事细细梳理了一遍。他沉默得久了,张览只好自行接道:“或者说,世子这些年苦心筹谋,都不敢冒险相信皇叔,为何……如今连自个儿至亲的性命都握在皇叔手里,现下还生死未卜,却突然站在了皇叔这边?”孟璟啜了口茶,他本不爱饮茶,敬亭绿雪这种名品对他而言,其实也并无太大不同,只是今日这一口茶,尝起来,的确多了股涩味,等这股涩味被强行压了下去,他总算道:“我猜的。当年的战报我看了数千遍,始终不信家父会败成这样,故和珲台吉的那一仗,特地布了相同的局,想试验下是否当真可能败到如此地步,结果证明不会,况当年父亲率的还是精锐。更得了意外之喜,珲台吉亲口告诉我,这和家父当年的计策一模一样,是假意败退,他当年也看出了端倪,但为何看出来了还敢冒险南下追击,这问题我尚不知答案。”“我此前不知当年之事是否有今上的手笔,自然不敢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今上身上,只是后来因某些事,不得不冒险赌上一赌,故入了京。然而接管万全都司后,我依然不敢相信今上,况且至亲受制于人,所以也未必没留后手。可和珲台吉这一役后,倒让我觉出,当年之事,其实应该是个更大的局,可惜被人从中作梗破坏掉了。既然如此,今上对我孟家便只是单纯的不信任而已,而非定要灭族,未必不能冒险信上一信。”“后来来这儿的路上,我思来想去,猜想这只有可能是先皇和家父共同的计谋,可惜下面人应该不知情,我本对张钦没报太大指望,毕竟他当年只是一个卫指挥使,而这等机密顶多后军都督府顶头的几位大将能知,而且看起来今上应该都不知当年隐情,那自然连曾叔都不知晓。既然如此,那甚至可能只有先帝与家父两人知情,却没想到此行居然得了意外之喜,殿下竟然尚存世间,能为我解惑一二。”张览嗤笑出声:“敢情诈我?我以为你有确凿证据,才敢这般言辞凿凿,居然是猜测。人说小孟将军擅兵不厌诈之道,果然如此。”“殿下年纪轻轻便深藏不露,想从您这样的人口中探点消息,不使诈不行。”他转头吩咐下人,“去请张钦大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