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有些伤感地笑了笑说:“我并不担心。我是婊子的私生子这件事难道知道的人少吗?你毁得掉白楼的资料,毁得掉户部的吗?毁得掉有桥集团的吗?毁得掉六分半堂的吗?大当家的,其实那个长命锁是你找回来的吧?”戚少商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膀道:“我已经跟军师商议过了,待蔡京的惩处一下来便进你为堂主,蔡心空治下的子弟兵均交给你指挥。”顾惜朝无力地摇头道:“你刚刚说是去拜见无情,其实去拜见的是神侯吧?神侯必定没有见你。你这一去,是谈判更是请罪。你先前告诉六扇门的计划是什么?陈念珠与人假装行刺,由陈念珠倒戈一击,指认蔡京而后从容自刎?你们却擅自把我拉进来,神侯府的人一定是大大的没想到吧?你派一个曾经逼宫的人做这最重要的一步,难道六扇门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况且你这样无异于昭告所有人,你忘记了逆水寒一案中所有的仇恨。那么,碎云渊,小雷门,神威镖局,连云寨会怎么待你?”说完他偏头思索了一会道:“其实这样也不差。戚楼主这一局赢得太漂亮,即摆明态度告诉诸葛小花,绝对不会白白受他摆布,又与碎云渊,小雷门,神威镖局,连云寨划清关系,壮士断腕。让他暂时不至于忌惮与你。也保得来日,你戚大当家又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至于再连累你这一干好友。这一步是极其漂亮的。”戚少商如同被刺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有些震惊,有些无奈。顾惜朝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讨厌你看着我。如果在旗亭酒肆你少看我几眼,也许我已经杀了你和晚晴双宿双飞了!”晚晴……他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别处,以避开戚少商的眼神。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疯子,还不快跑!”有……多久没有想起晚晴了?戚少商突然开口道:“够了。”“够了。”他说。说着那双握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把他整个人都压制在墙上。他的目光忧郁地让他难以承受,让他除了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假装这目光并不存在以外毫无办法。“顾惜朝。”他压低了声音慢慢说道:“我没有骗过你。从没有。你心里如何待我,我其实便是如何待你。”他勾着嘴唇毫麻木地笑道:“我如何待你?明知你不可能叛国,还是要捅你一刀,杀你兄弟毁你基业?”他凑得更近了些。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他无法承受与人如此亲密,身体瞬间僵死,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立了起来。“铁手带你离京之前,有些事要处理。他没有办法,只能托我看着你。你那时正在发高烧,不停地说胡话。我都听见了,你说……”他的鹰眼豁然睁开,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死命地盯着他,近乎哀求地说:“别说了。求你。”戚少商叹了口气,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眼睛垂得更低。“我想留下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做不到。我过不去我心里的那一关。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哪怕只有一小个,我一定不会放开。”“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时间久了,我就会完全忘记你。”“是的,我怨恨铁手。他就那样带你走,让我以为我此生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再也见不到你……”他说着已经渐渐凑近他,最后几个字几乎贴着他的唇角说出。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在他贴上他唇角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拒绝,但是头不由自住地偏向了一旁。身上突然松懈了下来,戚少商已经松开了他。顾惜朝睁开眼睛看着他。名满江湖的风流侠士九现神龙,他的爱念一面旋起旋灭,多年以来红颜无数,虽得息大娘,少有地一往情深,不消不灭,最终也是任由她嫁作了他人妇。感情上,他多情,却又自省。他不喜欢让人拒绝。他甚至不予人机会拒绝。适才顾惜朝所说的所有伤人的,愤怒的,有意的,无心的话竟然都不比他这一轻轻地偏头伤他。这是他一生中压抑的最深的,最压抑不住的一段感情。他用了大段大段的时间来抵抗,来思考,来困惑,最终带着所有希望与勇气向前倾了这一步。但他却悄无声息地偏过头去。顾惜朝看着他,一双黑亮的眼睛震惊又困惑。他突然长叹了一声。罢,罢,罢。你若无情,我便休。他转过头,轻声说了一句:“抱歉。”而后转身出了石室。他走的很快,几乎是逃了出去。所以他并不知道,他转身之后顾惜朝缓缓沿着墙壁蹲了下来,把头悄无声息地磕在膝盖上。如同他少年时最常做的那件事。“你很惆怅。”李师师一双明眸停驻在白衣人身上。白衣人握着酒杯,又饮下一杯,“有点。”李师师柔柔地笑着坐在他身边,这一笑上倾天子,下倾众生,“为情所困?”“算是吧。”李师师很好奇,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好奇。好奇之余又有些感伤。虽然她流连于无数男子之间,有情似无情,无情又多情。但是,每每她发现自己并未那个唯一之时,又忍不住不失落。因而她托着香腮,眼中含情又含怨,“息红泪已经出嫁多时,何人又能伤你至此?”戚少商不答,看着她问,“人在生死之间还念念不忘的人,是何人?”李师师叹道:“你在生生死死之间走了多少回?我可不懂。”戚少商似乎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总以为,生死之间我想起的总该是大娘。回头一看却发现都是另一人。”李师师好奇心更甚,眼中情更浓怨更深地说:“那么,你就说说那一人吧。”戚少商却摇头,“没什么好说的。生死之间他全心全意竟都是我,可有生之时他连我看看他都不愿。我总以为他待我与我待他的心意是一样的。”李师师一双眼睛伤感得如同已经逢春的冰雪,她终究留不住他旋起即灭的爱恋,他的心意全被他言语中那人的万里飞雪牢牢冻住。她只得伤感一笑道:“万花之中的一朵,纵使是再美,再灿烂,赏花之人待她又怎能如她待那唯一一个赏花人。生死之间不过一刹情动。人生一世,有情,自然在朝朝暮暮,若是不得不能,便也罢了。不得之痛,总好过失去。”戚少商抬头看他,眼中有片刻惊疑,而后又转过脸道:“那个人性情刚烈激越,患得患失止步不前,从不是他。况且,我和他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我身边没有再如他的人,一个都没有。”李师师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月色,轻启朱唇,“人若是对着自己迷了情,痴了心的东西,无论处境或是性情,都不过是求而不得得而由恐的可怜人罢了。”清浊诸葛小花在病榻上挥挥手道:“老臣已经尽力彻查,所有结果均已承交圣上。圣上自有明断。老臣以为凭皇上和相爷的交情,一点小误会算什么?罢了罢了,回头就过去了,怎容我这旁人置喙。”来人犹想再说,却见无情正乘着轮椅而来,恭敬客气道:“有劳大人了。”来人只得讪讪然一拜退下。那钦差刚走,院中快步走进一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舒无戏。舒无戏进来便不悦道:“以先生的内力修为,可会被这普通伤风所累?”诸葛小花黯然一叹道:“人老如灯枯,生死终有时。”舒无戏却根本没有听进去,仅仅是皱眉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候得如此良机、铲除蔡京那恶贼,怎么先生何必称病龟缩于此,留那恶贼有翻身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