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意识借助光明诞生,形体却来自黑暗。暗之心汹涌的黑潮始终追逐和吞噬着它们这些拥有火的黑暗生灵。它们要么得吞下我,让我成为它们的一部分,这样它们就能变得更加强大,能维持意识的存在,抵抗那一波又一波的黑潮;要么得把我奉献给暗之心,以此换取自身长久的平安。”
“契约……”伊兰喃喃道。旅店老板,游祭者,维赫图……他们说过的话终于全部在他心中串联了起来:“他们需要火来维持自己的存在,逃避暗之心的吞噬……”
“正是如此。”那团火轻轻道:“他们是黑暗的延伸,遵循暗之心的意志,像暗之心的触手一样四处从其他生灵身上攫取火。可它们却又比其他任何生灵都要畏惧暗之心,因为万物之中,只有它们永远与暗之心紧紧相连,最终不可避免要回到那永恒的痛苦与混沌之中……”
“它们试图像掠夺和杀戮其他生灵一样对待我,但那不经允许的攫取却碰触到了我在这世间的倒影。”
伊兰看着脚下摇曳的梦回兰:“你讨厌它们?”
“不,我既不喜欢它们,也不厌恶它们——尽管我曾从它们手中保护过人类。我只是没有回应它们。而它们在倒影里沉迷于记忆的梦境,并最终溺亡其中。”
“但你还是有了一位朋友。”伊兰想到了进入遗迹时听到的话语。
“是的,一位来自黑暗的朋友。”那声音轻柔了许多:“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我某一刻睁开眼睛时,一个拥有双翼和长尾的影子正在池中游曳。它并没有进入这里,只是隔着池水向我打招呼,一边抱怨人类把我藏得太深,一边又对此表示庆幸。”
“我以为它和那些黑暗之子一样,是为了掠夺而来,于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出乎意料的是,它既没有试图进入这里,也没有离开。在安静了不知多久之后,它又开始和我说话。它实在是个多话的生灵。它隔着水面,自顾自讲述了很多,很多外面的事。漫长的时光之中,我断断续续的沉睡,外面的人类早已更迭了无数代。阴影退回了暗界,长夜转入了短昼,王朝兴起又衰落,衰落又兴起。人们早已遗忘了黑暗之子的可怖,如今它们同样被供奉,因为它们愿意回应人类的乞求,尽管所有的乞求都要付出代价……”
“‘你不是被遗忘了。’它这样说。‘你是被人类背叛了。他们仍享受着你的光明带来的庇荫,并利用这光明驱使我们实现他们的愿望,或者利用这光明杀死我们。而你被孤零零地关在这里,没有供奉,没有感谢……’”
“它以为我会愤怒。不,我没有。我告诉它,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而言,只要不是暗之心,那么停留在任何地方,其实也没有特别大的分别。”
“它哈哈大笑,说这不对。因为它知道有些与我相同的存在正被人类视为神明,万分虔诚地供奉着,而它们并不需要回应人类的祈祷。它们仍然自由地翱翔在光的世界,看都不会向外看一眼。”
“‘只有傻瓜才会看向黑暗。’它这样说。‘只有傻瓜才会回应暗处的声音。一旦离开光的世界,不管是否有这个笼子,你都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知它为何会知晓我们的事,那不重要。它说的都是真的。但我并不愤怒,只是有点难过。”
“我告诉它,黑潮正追在它身后。与其探讨我的处境,不如多担心它自己。”
“它承认那正是它来到此处的原因之一,为了躲避黑潮。这让我感到意外,我以为它和它的同类一样,是为了火而来。”
“它说当然是为了火,只是它所追寻的火并不在此处。它要到光域去,星之圣树正在那里等他。”
“我从未如此震惊。甚至一时无法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令我震惊。是它要到光域去,还是它竟敢觊觎星之圣树?”
“世界始于混沌,而后分成了光之星与暗之心。它们原本共同诞生,共同旋转。可光之星却最终飞离了暗之心。它四散飞舞的光尘构成了那个属于光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的中心,光之星的核心曾化作一粒种子,后来它长成了一棵树——那就是星之圣树。”
“我告诉它,它或许可以吞噬我们这样微小的存在,但绝无可能吞下星之圣树。就连暗之心恐怕都无法吞噬它,那是永恒明亮的存在,至今仍不断有星星自那颗树上诞生。”
“它收敛了笑容,说它没有那么贪心。它想要的不过是一根树枝,一根可以种在黑暗里,不会死去,不会被吞噬,能永远诞生新火的树枝。‘你没有真正到过深渊,不知道黑暗究竟有多暗,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么需要火’——它这样告诉我。”
“但这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光域太远,远在无垠无尽的虚空之海彼端。这世上根本没有通向那里的路。若它试图穿越,它的意识和身体最终都会消融在茫茫的虚空之海中。”
“‘黑潮正追在你的身后,而前方是不可能完成的旅途。’我这样告诉它。”
“‘那么明知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会被同伴抛弃的你,又为何还是会选择来到这里呢。’它这样问我。”
“我无言以对。但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它的火与我的光本出同源。”
“那一刻,我感到有什么炽热的东西从我的身体中涌出,落入了池水之中。而它的影子游过来,用一朵花将其接住了。”
“于是我明白了那才是它真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