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见过安平侯,又绕过屏风往女眷这边同老太君见礼,老太君眼花耳背,先时拉了他的手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众人笑答:“是襄王殿下。”
老太君约莫也没弄明白襄王殿下是何许人也,打量江枫一眼,作出判断:“是个好后生啊。”
宋沅的母亲因与安平侯夫人是手帕交,两家常有来往,与府上姊妹却相熟,领着江枫同众位小姐互相见礼。
少年将军姿容轩朗,挺拔如松,闺阁少女怀春,见了他难有不动心的。但因江枫眸色深沉,惯常冷着一张脸,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安平侯家的闺秀纵然有意,也只敢远远观之。
夜风拂柳,箫声呜咽,戏台上演着一出悲切戏文,只听小旦的腔调无限凄楚:“妾蒙陛下宠眷,六宫无比。只怕日久恩疏,不免白头之叹。”
江枫横竖听不明白,随意拣了个位子坐下。
不知怎得被老太君瞧见,老人家指着他又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一旁的谭三小姐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朝他歉然一笑,又答:“祖母,这是襄王殿下。”
老太君又点头:“是个好后生啊。”
江枫这才觉出老人家神思似乎不大清明,安平侯如此大张旗鼓地准备寿宴,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正想着,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侧首一看,竟是宋沅跟了过来。
“五哥,你做什么去了?怎的现在才回来?”
江枫看向戏台,漫不经心道:“办了点私事。”
只见上头生旦二人携手下阶,小旦咿咿呀呀唱道:“既蒙陛下如此情浓,趁此双星之下,乞赐盟约,以坚终始。”
“什么私事?”宋沅笑眼弯弯,“莫非是出去见了什么人?”
江枫心事被她点破,也不装假听戏了,转头问:“你从哪里听来?”
“这你不必管。”宋沅默了一瞬,旋即换上得意的面容道,“且我还知道五哥你是去见你的心上人。”
恰在此刻,戏台上管弦之声忽而落下去,生旦携手拜下,婉转的唱词随着凉风飘入耳中:
“双星在上,我二人情重恩深,愿生生世世,共为夫妇,永不相离。有渝此盟,双星鉴之。”
江枫不由一怔,见戏台上生旦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小旦又唱:“深感陛下情重,今夕之盟,妾死生守之矣……”
他脑中轰然一响,想到方才在江边随月明念的句子,恰与这戏文相合,胸中砰砰作跳。
心念一转,思及自己近日来的种种反常之举,顿觉自己心中那古怪的情愫并非怜惜,亦非愧疚,而是——
不对,不对!这靡靡之音,果然乱人心智。
在北境时,亏得月明雪中送炭,他才保住性命,守好边关。两人出生入死,交情自与旁人不同,月明又是定远将军的小妹,他虽不曾与林烨见面,却素来敬佩其用兵如神,与之神交已久。
可惜林烨身陨,那么照应月明亦是他应有之义,他二人君子之交,坦荡磊落,岂会有那等狎昵冒犯的心思?
想到此处,江枫不由扬起嘴角,心中仍自觉毫无破绽。
“五哥?”宋沅见他发愣,疑惑道,“莫不是……真让我说中了?你今夜去见了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入耳,江枫的笑容凝在脸上,耳边似有惊雷炸响——
是了,方才宋沅问他的心上人,他为何一下就想到月明身上去了?
他哪里知道,自己早在北境之时便已暗种情苗,盖因他惯于压制七情六欲,兼之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无知无觉将自己蒙骗过去。
如今情苗渐茁,再难自禁。一时之间,月明被他惹炸毛时气鼓鼓的样子,算计人时唇边那一抹坏笑,执拗地不肯让他上擂台的模样,还有她无声落泪的背影,在他脑中乱作一团。
羞惭交加之下,江枫愈是要将这些杂念驱逐出脑海,月明的模样反倒愈发鲜活。
见他满脸涨的通红,宋沅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晃:“五哥,还是同我说说你那位沈小娘子罢。”
江枫只觉莫名其妙,清咳一声:“本王不认得什么沈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