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纪兰因说出第一个字,想起光屏先前的提示,只有中途开始,结合想象胡乱篡改“莉莉”的人生履历,“我杀了很多人,是个无药可救的杀人犯、骗子。”
“就在刚才,我用你握着的这只手杀了我的同胞,割开了他们的喉咙,除了无聊外,我的心里没有其他的感觉。”
她说的都是实话,除去艺术加工外唯一有歧义的,还数“无聊”二字。“莉莉”很无聊、“莉莉”心里毫无波澜,她却不是。
一开弓就无回头箭,纪兰因只能继续去讲述“莉莉”的人生,她也不想把自己的过去、自己犯的罪当做谈资说过连脸都看不到的孩子听。
……他有没有脸还是个未知数。
安静听完后,男孩却不赞同地摇头,纪兰因能听到他的发丝扫过脸颊时“窣窣”地打滑,“人总是要死的,上当受骗也是他人的问题。”
从孩子口中说出了如此残忍的话,让她一时间接不过话茬。
“我对一个少年见死不救,明知他将被鞭笞,还是转身离去,害他被折断了脊骨快要死去。”
“人各有命,是神要他死。”
“我眼睁睁看着放我出笼的少女面临危险,是我亲自放她去,若我想,我大可让她去更安全的地方。”
“那不是你的错。实现了她的心愿,是件好事才对。”
他还是不满意。纪兰因叹了口气,开始转换话题。
“……我抛弃了一个人,我应该很爱他,和他度过了我最痛苦、恨不得就此死去的一段岁月,大概有四年还是五年。”腕上的力量加大,仿佛是在给她鼓励,一改方才的漠然,男孩用肢体动作告诉她——我喜欢这个故事。
她也更喜欢自己的故事,剖开胸膛取血采样毫不留情,即使是把血淋淋的回忆毫无保留捧给陌生人看。
这只是个游戏,天亮后宣告结束的游戏。所以就算真的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吧?况且她说的还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纪兰因垂下眼帘,用平板、毫无起伏的冰冷语气说道:“他负责照料我的衣食起居,穿衣住行,很会做菜,比谁都清楚我的喜恶,就算是我的生母也做不到。但因为他会妨碍我去找属于我的真实……会成为我分辨现实和虚幻的负累,所以我把他抛下一个人走了。”
还有句话被她吞下了。
——因为我找到了能接纳我的人,所以也不需要依赖幻影才能活下去了。
在秦麓湖对她失去兴趣前,纪兰因会好好利用她的好奇与“善意”,拿回自己的东西。
绸帘被人缓缓从另一端拉开——她看见了一张八九岁大的、孩子的脸,两丸玻璃制的眼珠大而空洞,仿佛真正用来视物的,其实是他肉色大理石的肌肤,每一个毛孔都用呼吸来记住自己的脸。他穿着漂白亚麻布衬衫,背带裤一边的带子耷拉在手肘,定定地注视她,脸孔漂亮极了。
像人偶、像雕塑,唯独不像人类。
顷刻间,纪兰因的灵魂都仿佛被从上而下窥视,她最想要隐藏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男孩的脸上缓缓露出微笑——僵硬而冰冷,看得出从未接受过良好训练,只是从旁人那里照搬来嘴角上提的弧度。
“我听到你的忏悔了,姐姐。”
“我原谅你。”
他的手指勾起胸前玫瑰念珠,轻轻一拉,带着十字架爬上下颚、唇角、鼻尖,最后落在眼睑处,以不容她拒绝的轻柔姿态,强行阖上了她的眼皮,少年轻声道:“做个好梦吧,姐姐。我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送给你的。”
眼皮后颠倒错乱、丑态百生的世界也被他强行关闭。
——她的时间开始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