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夏荚嗤笑一声,歪头凝视:“仁元三十三年,新帝继位,定河县赵氏一门,以谋逆之罪论处,案情自县衙起历经三司。御史大夫怜赵氏一门无辜,毅然以己官身作保,欲为其伸冤昭雪。”
她顿了顿,瞧着那双极力镇定的双眸,续言:“孰料,天不遂人愿,新皇登基,一纸诏令,竟将御史台以包庇谋逆同党废黜,部下参与者六人皆无奈病逝,后另立督察院以代之。而正值此年冬寒,甄夫人病故,甄宝甄大人亦抱恙久卧,溘然长逝于牢中病榻之上。至于其子甄墨,自父丧后,杳无音讯。”
地上之人已是极力忍耐,却仍叫杨夏荚窥得一丝裂缝。
“我不论你是否欲为甄大人沉冤昭雪,我只与你做交易,我可保你性命无虞。而我所求亦是你先前所承诺之言:其一,三年后从文举,为赴汤;其二,此后无论何人收你入麾,皆需暗以辅我,此乃蹈火。”
说者已然将刀扇收锋,听者此时双拳紧握,其眸如厉,冷声道:“若我不依呢?”
杨夏荚轻笑一声:“我平生最恨不肯守诺之人,你当我此番前来只为与你作个商量不成?”
韦文渊周身冷厉,双眸不复清雅之气,却似深冬寒潭,只此一瞬,便道:“公主不留片时予我以作思量吗?”
杨夏荚见之方才一瞬他似乎想杀了她,淡道:“你杀不了我,我们上一次会晤已是三天前,这三天你犹在此处,想必胸中已有定见,还需如何思量,怎么?保你性命无虞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以你之能,拿下科举犹如探囊取物,我能保你性命无虞,你亦定能于大昭行你愿行之事,而我只需你稍作运转,此乃双赢。”
“自然,若甄墨公子不欲共赢,我亦不再强求,定叫你体体面面面见甄大人。”
杨夏荚说得颇为气定神闲,好似只是交易一扇猪肉一张面饼。
韦文渊片晌无言,她竟不打算给他思考作决策的时间,唯一能让他思量的片时便是她口语连珠的片歇,此言下之意,便是若他不从便叫他看不见明日的初阳。
他暗了暗眸色,传闻果然害人不浅,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得更为锐利,一双墨眸好似含的是深渊之海,内蕴波涛,稍有不慎便能将其吞噬其中,才不管你是否暗藏深浅,做了她的挡路石,必定荡涤无疑,况她所言不无道理,他所求他要亲手完成,前提是有命活着。
他仍有一丝挣扎:“若我名落孙山……”
杨夏荚打断了他,颇为不耐再与他周旋:“甄墨公子既然自视不足,那这三年便更需倍加勤勉,笃志苦学,否则,很难不让人觉着是在偷奸耍滑。”
韦文渊怒极反笑:“你好似十分肯定会有人收我入麾下,那人是谁?”
此前闻她所言,颇有把握定有人邀他入仕抑或使他拜入门下,他有些震愕,眼前少女好似于万事皆握胜券,一步百算,甚至布的是三年后的局,她的自信凭何而来?她要与之抗衡的人又是谁?
想试探她?
杨夏荚一笑:“甄先生分明不善武力,却能夺得武举解元,想必才智过人,日后定有招揽,又何必妄自菲薄,为谁卖命不是卖?我作为你的第一任伯乐,识你于众人未识之时,这般知遇之恩,你不心怀感激?”
杨夏荚一番言辞说得颇为自豪,仿佛于他真乃莫大的恩惠,直教他恨得牙痒痒,他甚至于她这番瘦弱身躯之上看见了九个大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眼前之人却将两者合二为一。
韦文渊难以言喻一股憋屈之色:“我应下了。”
目的达成,杨夏荚蓦地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甄先生是聪明人。”
她明眸皓齿,少女一笑颇有明媚之姿,他却读出一股“我身怀百术,任选其一,足以送你上黄泉路”的意味。
他更憋屈了,几近咬牙道:“在下韦文渊。”
杨夏荚微一挑眉,好似真有一瞬讶然:“哦,韦公子,方才多有失礼,本宫便不打扰韦解元安寝了。”
不再看那憋屈之人是何神色,她悠然抬手掸了掸左手束口处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迈步离去,与来时不同,她步履间颇有几分洒脱轻快,与之同撤的还有守了他三日的那位魁梧壮汉。
步入黑夜,盛夏的蝉鸣将她思绪拉回几分,夜风说不上凉快,她却生出一身冷汗,她闭了闭眼,韦文渊是李易的一颗好棋,她却险些没能警觉,如今她要将他握在手中,成为她的一步暗棋,她不仅要李易身入地狱,还要他遗臭万年。
只是不知,李易是否还有旁的暗手,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她一定能赢。
而这位在富祥客栈入住的武举解元一月后便无了影踪,此乃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