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败了。”昆折罗说。“你走后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发动了攻击。我竭尽全力,支持到太阳偏西,不得不开始考虑逃命的问题。”
我点头表示理解。虽然我把多半人马都留给了他,但是两边力量相差仍然太过悬殊。
昆折罗接着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把人马化整为零,试图从修罗军和西方的军队的缝隙间突围,但冲了几次全都没有成功,我们的人反而死伤过半。到了月亮升上来战斗暂告一段落的时候,我只率领数百人被团团围困在他们的包围圈里。当时的情势,”他轻声一叹,“似乎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我不耐烦地用眼神警告他。他这么罗嗦说明后面没有好事情。
他停下来,向我行了一个礼:“于是我只能采取一个方法——我派二百人去向修罗军投降,把您带人去偷袭善见城的事情全告诉了他们,只不过把您走的时间提前了一天,说与他们遭遇之前您已经走了。”
果然。我摇了摇头。难怪在外讨伐我的军队仅仅相隔一天多就随我之后赶回了善见,原来是拜他所赐。算了,反正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了。
不过往后的事情只能说明他运气太好。不知是因为有兵符的样图和假造的剩余材料为证容易取信于人,或是被他提前时间和夸大其词的偷袭行动以及可能背负上的在战场上纵放敌人的罪名,还有一直未曾接到善见方面的消息扰乱了对方的军心,还是由于他分出了二百降兵更加干脆利落地摆出了一副不堪一击的模样,总之,修罗军放过了对这支小败军吃最后一口的机会,把他们交给广目天军就匆匆赶回。
“其实是白天的情形也告诉他虽然众寡悬殊我必败无疑,但是也没那么好打发,也是要耗费时间的。”当事人倒颇有些大言不惭,“但是实际上那天夜里我亲自悄悄拜访了广目天王。”
广目天答应观望。
我淡淡道:“好得很哪,广目天王,应该给你大大记上一功。”
广目天的回答是深深一躬。
“事实上,那天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事后,昆折罗才告诉我,“我说:阿修罗王败了。”
监视着昆折罗随后向善见城缓缓进发的广目天在路上遇到了探询消息的增长天。增长天“冒险”去会见了自己的老相识。增长天同样简单地告诉了他几句话:“我降了。持国天死了。天帝逃了。而阿修罗王,败了。”
于是广目天现在站在了我的面前。
“广目天王还有一个消息要送给您。”昆折罗说。
广目天从胸口掏出份绢帛高高捧起。我示意伐楼那接过读了出来。
那是龙族给西方天王送的紧急军报。天帝号令所有的天界部族起师勤王,抗击叛军。
我看了伐楼那一眼。天帝果然去了西方。
这并不难猜。四天王中仅余西方天王,他率师在外,随时可以反击,而且,西方有最忠诚和最强的武神将所在的一族——居住在海洋深处的龙族。
我问道:“广目天王,你愿意带领你的部下们回家走一趟么?”广目天立即道:“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增长天暗暗看了他一眼。
增长天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在遇到他之前广目天就那么相信昆折罗的话。但那时,我看了昆折罗一眼就全部都明白了。他的手一直悄悄抚摩着胸前——星镜。我还记得那日在花园之内,我的目光投向他,而昆折罗眼望着公主,我们定下谋反的决定。但是今时今日,憧憬着将来的男人只剩下了一个。
我胸口一酸,道:“广目天王,你休息一下,我们尽快起程。昆折罗,你一定还有精神跟着一起去吧?”
昆折罗一怔,随即大声道:“是!”
广目天道:“将军,我们……?”
我拂了下衣襟站起,语气森然:“我们去响应天帝陛下的号召,不过要先从你的领地上拿回两样东西:一个女人,和一颗人头。”
天界的西方是广阔的草原。苍穹之下,目光所及之处,长及马膝的金旬草犹如一张巨大松软的毯子平摊在地。这是西方特产的草种,下半截翡翠般绿,象那隐藏在草原的那一边天尽头处辽阔的海域,上半边却是纯金的颜色,象每天白日结束时总是准时在天界极西之地碧海的末端等待消逝的那轮夕阳。
马蹄分开金色的波涛,翻出碧绿的小径,在我身后的军队清一色白马黑甲,红旗如血。我们的装备,来自善见城的兵库和广目天的慷慨,我们的目的,就是堂而皇之地,当天帝向四方发出勤王令的时候,以叛军的身份,面见我们曾经的主人——再一次将叛乱的信息宣告给全天界四万万部族。
我勒住坐骑,扫视着一列列通过的前锋军士。昆折罗在我身旁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马儿颈上汗湿的鬃毛。我们是这队伍的色彩中两个例外。我仍是当初森林中一样的银色,而他红色的长发、披风和日影里的红旗一起在风中招展。
昆折罗问:“要不要等等广目天王后续的大军?”
我回答:“不用。继续走。”
他轻轻一笑:“其实,这样没有必要。”
我声音低低象是在把自己的话留在口腔里细细品味:“这样,可以早点开仗。”眼睛却着迷而又恍惚地看着日光透过旗帜在草尖上投射下的一片红光。这样的草原,镀上一层这样的颜色一定很美。
昆折罗没有答话,我接着说:“你不想早点看到你的公主么?”
他抬眼望向远方起伏的草浪,忽然道:“我不知道。我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