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行事,丘浚立刻就想到了后宫的万贵妃!若不是万贵妃指使这小子来引诱太子分心,他丘浚愿意把这颗头割下来!
只是此事终究不能宣之于口,几位翰林也拿这小子没办法,可今日这是证据确凿,他丘浚是万不能放过的。别的先生或许年轻资浅不好开口,或许身居高位有所顾忌,他丘浚不怕!
“这都是什么东西?”丘浚从小看书,把一双眼睛早早就看成了近视眼,但他眼神不好,鼻子却好,进来就闻到了一股子醋味儿——这是能带进书房的东西吗?
“一点醋……”沈瑢感觉跟这老古板没法解释,“我不过是想给殿下演示一点博物之术。”
丘浚眉头一皱,康廉已经嘀咕道:“什么博物之术,不过是外头下九流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什么蓝花变红,红花变蓝,不就与那些枯枝生花的妖术是一般的……”
这话沈瑢就不爱听了:“什么装神弄鬼,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什么?连其中的道理都搞不明白,遇事就等着被骗吧!”
康廉嗤之以鼻:“我又不与那些人为伍,如何受骗?倒是万公子,听说在诸城时就跟白莲妖人来往甚密,这些把戏总不是跟妖人学的吧?”
“慎言!”丘浚喝止了康廉。但白莲妖人的说法终究引起了他的警惕,何况万家小子这把戏也委实古怪,听康廉这么一说,连他都不免有些疑心是妖法了。
康廉的话却是憋了好久了。
他是几名伴读中年纪最长的,家中寄予厚望,学业亦是最好,甫一入宫就得了太子倚重。原本加一个万瑢,他是不放在心上的,谁料得到万瑢功课虽坏,却能另辟蹊径,竟叫太子也对他生起兴趣来。
康廉自幼就要强,天赋又高些,在同族兄弟们之间便是拔头筹的,入了官学亦是如此。别看他才十三岁,去年已然考出童生来了,虽比不得大明那些著名的神童,也要算出类拔萃了。但也就是太要强了,便有个心窄的毛病。其余两名伴读也就罢了,好歹都是清流文官的子弟,唯有一个万瑢,靠着宫里姐姐硬挤进来,还要弄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压他一头,教康廉如何忍得?
万家,那是外戚!大明外戚不得干政,万家却硬是要例外。他康廉作为清流子弟,如何能与这等人共处?
便是不能将万瑢逐出宫去,也得让太子殿下疏远了他才是!
康廉憋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丘浚——这些先生们当中,数丘浚最为刚硬且嫉恶如仇,万瑢落到他手里,是休想再狡辩的!
更何况,今日他引太子分心乃是实情,这些摘下来的花朵便是铁证!更有这令花朵变色的所谓“戏法”,竟能夺造化之功,不是妖术又是什么?
康廉既有心,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眼看丘浚虽然喝止他,神色却是惊疑不定,连忙补充道:“学生不知万瑢究竟何意,但他这些日子还欲引着太子骑马,实在危险!”
这下丘浚脸也黑了。骑马本就是危险之事,若是坠马,轻则受伤,重则丢命,绝非小事!这万瑢便不是得万贵妃授意,凭他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也是不宜陪伴太子的。
“万瑢!”丘浚打定主意,那是一刻都不耽搁,“你可知错?”
“我没有——”沈瑢是提过骑射的事,但那又不是让太子现在就去骑马,他只是想让太子多活动一下,先给他讲讲骑射的趣味,引发他一点兴致罢了。
太子也试图澄清:“丘先生——”他是对万瑢描述的骑马的快乐打动过,但既是没有安排这一门课程,他自不会私下里去做,何况——马从何来呢?
然而丘浚是油盐不进的,直接喝令沈瑢:“把手伸出来!”
“凭什么啊!”沈瑢的脾气也上来了。虽然父亲早逝,但母亲把他当宝贝,继父也慈爱,对他跟对妹妹没什么区别。何况他从小就长得讨人喜欢,学习又不错,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同学眼里的小帅哥——不说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和冷遇。
偏偏当个救生员就出了这档子事,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完全陌生且诡异的世界,想回家又没有头绪,平日只是自娱自乐把这份焦躁压下去,但现在被丘浚这么一激,顿时火气直蹿,摁都摁不住,直接梗着脖子就跟丘浚顶了起来。
大明尊师重道,太子对老师们都是恭敬客气的,日讲经筵之后还要特意说一句请先生们吃茶饭,丘浚就还从没有听哪个学生敢质问先生“凭什么”的!
凭什么?天地君亲师,就凭他是师,就凭做学生的不好生学习,却想着搞歪门邪道!
丘浚气得话都不想说,抓起戒尺,走下来拉起沈瑢的手,啪啪就是几下!
沈瑢是可以躲的,他要真撒腿就跑,不信丘浚追得上他。但那就有点太丢人了,被先生追打得到处跑什么的,传出去多不好听!不如硬挨过去面不改色的好,男子汉大丈夫,骨头就得硬点儿!
这奇怪的自尊心一作祟,沈瑢就硬生生挨了六记戒尺。其实挨第一下他就后悔了,这尼玛的也太疼了!谁做的戒尺,这么厚这么硬!还有丘浚这个老头儿,下手也太狠了!
然而后悔也晚了,打一下再跑更丢人!所以沈瑢死咬着牙忍到了底,并坚持用眼睛怒瞪丘浚,表达他绝不服输的骨气!
丘浚打是打了,气犹未消,再看见沈瑢这张死不认错的脸,更恼火了:“出去站着!既不愿听课,圣贤书讲给你听也是白白浪费了,只管去弄你那些三教九流之技罢!”
什么三教九流,那是物理化学,你懂个屁!写个《五伦全备记》都没有人爱听的滞销写手,还看不起理科呢!
沈瑢肚里骂骂咧咧,转头走了。他才不会在文华殿门口罚站,既然不让他听课,那他就回家去!
他连书箱都不拿,板着个脸走得气势汹汹,把沿途的宫人都唬住了,硬是没人敢拦他。眼看走到太和门,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万小公子?”
沈瑢循声回头,只见谢骊带了一队人,自后方行来。
他今天穿的却不是在外头办案时的青绿官服,而是一件遍地锦绣的衣裳,虽不是沈瑢在影视剧里听得最多的“大红飞鱼服”什么的,却也颜色鲜艳,华丽异常。腰间鸾带两头饰金镶玉,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谢大人——”沈瑢不自觉地停下脚,“谢大人今日宫里当值啊?”
锦衣卫在殿前当值的时候那是皇帝的脸面,即便不是什么节日礼仪的正式场合,那穿着也区别于其他武官,称为武备常服,要的就是一个光鲜亮丽。谢骊就特别适合这种衣裳,穿得整个人都像在发光,硬是把后头高大的同僚们都衬得不起眼了。
谢骊对于沈瑢这些日子的行踪了如指掌。袁彬焉能放任一个有妖化嫌疑的人在太子身边?文华殿伺候的内侍宫人,当值的侍卫守将,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可以说,沈瑢从进太和门开始,一举一动就都在北镇抚司掌握之中了。
当然,也包括今天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