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作业压着,沈瑢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回家就直奔书房开始抄写。可是这个毛笔它真的不听使唤,且繁体字又难写,沈瑢直写到天黑才凑出来两份没有错字的,但那笔迹仍旧仿佛狗爬还大小不一,沈瑢自己都看不上。
写字不是一日之功,再急也没办法,只能把课文拿来背得熟熟的,好歹也是完成了一样。
他在那里挑灯苦读,外头街上打更的路过,听见里头居然有朗朗书声,也不禁站住脚感叹了一声,方才提着更柝走了——毕竟这可是贵妃的娘家,他在这一带打更好几年了,就从没听见过有人读书。
灯笼的微光渐渐远去,街角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此人一路行来连蹦带跳,明明穿着一身灰白麻衣,但若是碰上周围的建筑和树木投下的阴影便融为一体,只有走在毫无遮挡的地方才能让人看清轮廓。月光在他脚下拉出一条细瘦的影子,望之却不似人形,倒像是猿猱一般。
人影行至万家高墙之外,轻轻一跃便跳上了丈高的墙头,只留下半截影子还挂在墙外,此刻方能看清,这细瘦的影子确有一条尾巴,还在微微晃动。
万家的护院素来有名无实,盖因贵妃名声太盛,也没哪个不知死的敢摸进万家盗窃,故而此时除了沈瑢所在的院子,其余各处连灯烛都熄了,黑漆漆的一片。
人影纵身一跃——只要跳下去,就能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滴水入海,再难分辨。然而就在此时,破风之声骤响,一支箭斜刺里飞来,正正钉住了挂在墙外的那半截影子,只听一声闷哼,半截身子已经融入暗影之中的人浮现出来——明明箭矢并未伤及他,他却像被钓起来的鱼一般,脚下那细瘦的影子就似一根鱼线,将他牢牢挂在那里。
董长青挥臂掷出一根朱红长索,绳子缠住麻衣人腰间,硬生生将他拖下墙来,连带着墙上的影子也被硬撕下来,墙上被箭矢钉过的地方留下一个箭孔,里头却积着一滩鲜血,淋淋漓漓地淌出来。
麻衣人摔在地上。看起来并未有人伤他身体,只有身下拖着箭矢的影子被撕出一道裂口而已,可此人却像是自己的肢体被撕裂一般,一条右腿古怪地向外扭着,整个人都痛得蜷缩了起来。
董长青可没怜悯的意思,上前一脚将他踢得翻过身来,看了一看那张面孔,便转头道:“大人,正是玄鹤!”
谢骊挟着弓自树影里踱出来,居高临下地瞥一眼脸色惨白的玄鹤:“竟然还真追到京城来了。万家子对尔等有何用处,要这般千里追踪?”
玄鹤闭着眼装死。谢骊嗤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脚下的影子已然膨胀起来,瞬间便胀大了三四倍。虽还看不清是什么形状,董长青已经背后发毛,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玄鹤更是骤然睁眼,身后那猿猱样的残破影子都哆嗦起来:“你,你——”恐惧太过,竟是语不成声。
谢骊漠然看着他的影子,自己脚下的影子上下扯开,似乎什么怪兽正在张口。这种难以形容的加于灵魂之上的压力令玄鹤再也坚持不下去,恐惧地缩成一团:“那,那小子恐是得了祭祀之力,我,我想偷,偷……”
“偷天女之力?”谢骊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你怎知——”玄鹤脱口而出,随即自知失言,忙闭了口。
谢骊冷冷道:“那《山海经》真页是何处得来?”
玄鹤自知脱逃不得,只得答道:“是白鹤从前云游时偶得的。正因他得了这一页书,才能做上观主。否则,他不过会些南边学来的雕虫小技,又有什么本事!”
董长青在旁边听着,想起那死掉的人头蜈蚣,不禁对“雕虫小技”四个字又有了点新的认识。但想想玄鹤说得也不错,白鹤那蜈蚣不死不见,在他活着的时候好像也确实没甚用处,倒也难怪玄鹤瞧不上。
“天女之力本该降于‘尸’之上,你不管范家女,追踪万家小子又有何用?”谢骊却是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玄鹤支吾片刻,终于恨恨道:“这些年我也为教里出力良多,就是他那真页都是我保住的,不然早被别的分坛讨了去……可他倒好,眼看着此事将成,竟然怕我分功,特地将我支开……我怎能就让他做成了!”
谢骊眼睛一眯:“你在祭坛上动了手脚?”
玄鹤冷笑道:“不错!我将那范家女八字改了。”
董长青在旁边听得不解:“八字还能改了?”八字乃是出生之时便已注定,改字如同改命,如何能将过去之事更改呢?
谢骊淡淡道:“方法颇多。”瞥一眼玄鹤道,“你用了何法?”
玄鹤恨恨道:“我将万家子的八字用他的血写在了范家女身上。”天女下降,本应降于女身,但他将男子的八字以血写就,遮盖了范氏的女身,天女便难以附身,祭祀自然失败。
只是没想到,白鹤身死化蛊,而万家小儿竟也活了下来。玄鹤多方打听,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万瑢身上——祭祀也许并未完全失败,万家小儿可能已经得到了天女之力,否则又怎能在白鹤的众人蛊面前存活下来?
既然如此,他若能夺了万瑢身上的天女之力,亦等于祭祀成功。到时一个紫芝观算得了什么,他若成了旱魃,做四大分坛的坛主也够资格了。
就是没想到,万家还没能踏进去,他已经被锦衣卫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