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近来事忙,故而未留意吧。”谢莫如道,其实察觉也没什么用,倘不是看谢二叔顺眼,她不会多言。
谢柏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问,“你早上去请安,是想给我提个醒么?”
谢莫如道,“提不提醒并无用处。”能看出来,并不意味着能改变什么。再说,她并不是为了提醒谢柏才过去的。
谢柏眸光一闪,“那你刚刚为何要说,如若是真的,即便你不说,我总会知晓。”
“二叔是个好人。”谢莫如平静的重复了一遍,“你过来看我,我既猜到,自然要同你说一声。我认为,二叔也会想提前知道。”
这是谢莫如的判断,她觉着,自己的判断还算准确,她问,“是不是,二叔并不愿知道?”谢莫如这一问,并非反问,更非诘问,而是一种对自己判断可能出错的疑惑。
“不,你说的对。”谢柏抿一抿唇,道,“我愿意知道。”
谢莫如便静静饮茶了。
谢柏还能坐得稳,并没有失态,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向谢莫如。倘别个女孩子被人这样看,早会觉尴尬要说些什么了,谢莫如却无一言,对谢柏的凝视视而不见。
该说的已经说了,谢莫如心下安稳。
还是谢柏先开口,他道,“莫如你真是聪慧。”
谢莫如微微侧首,面上既无喜色,亦无谦辞,她道,“不过是稍一留心。”
不,这样稍一留心的心思,谢家几人能有?
谢莫如自己觉着寻常,谢柏却不会这样看,谢莫如这样小,就有这般机敏,待她长大,阅历渐增,该是何等通透?
谢柏道,“我要去问一问你祖母进宫的事,今天你与我说的这些,你祖母或许会知道。”倘是谢莫忧,谢柏根本不会多此一问。但,面对的是谢莫如,谢柏格外慎重些,他还不大了解谢莫如的性子,心下却是已将谢莫如放到与自己对等的地位看待。
谢莫如的眼睛有一种洞悉后的波澜不惊,“我既说了,便不会介意有人知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倘是真不可言的,她便不会言。何况,谢太太有心要知道,总归会知晓。她不过说出可能即将发生的事实,有何不可说呢。
谢柏起身告辞。
谢柏先去问了母亲,谢太太笑,“我正想着待你父亲回来后,先同你父亲商议后再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柏却并未提及谢莫如,只道,“我哪里知道什么,只是想着贵妃有意让母亲进宫,想是有事同母亲说吧。”
“是啊。”谢太太打发了房内丫环,方道,“今次进宫,娘娘提及宜安公主。”
宜安公主。
倘真是尚书之事,那定是宜安公主无疑了。
宜安公主虽是公主之尊,却并非陛下之女,而是陛下堂妹,宜安公主的父亲是陛下的堂叔晋王。晋王与当今的父亲太祖皇帝是堂兄弟,因太祖皇帝兄弟缘单薄,略近些的血缘,除了这位堂弟晋王,就是同母异父的弟弟靖江王了。晋王甭看是当今堂叔,年岁与当今相仿,俩人一道长大的。
晋王的血脉离当今有些远了,他是沾皇族血脉稀薄的光,而且,他与当今是竹马交情,故此以旁支得封晋王。成年后正赶上皇帝侄子亲政的事儿,晋王未来得及就藩,西宁关战事频发,晋王自认英雄盖世,同皇帝侄子关系也铁,死活要去为国尽忠。皇帝侄子是拦都拦不住,只得说,你去吧。结果,这一去,晋王就真的为国尽忠了。而且,死因颇有些是自己找死。反正不管是怎样死的吧,膝下留有一女,皇帝便收养了这位郡主。而且,堂叔毕竟是战死边关,且只此一女,便破例封了公主,养在太后膝下,封号宜安。
宜安公主论辈份是当今堂妹,一般天子姐妹都是长公主的位份,但因宜安公主原是亲王之女,封公主已是破例,长公主是甭想了。
这亲事,倘能推得掉,谢贵妃直接就替弟弟推了。既然贵妃找母亲进宫专为说此事,想来宫中已有定论。
谢柏沉默半晌,轻声道,“一旦尚主,多年所学,又为何来?”驸马当然也可任官职,驸马本身就是一品衔,但,驸马所任官职,清贵是够了……可谢柏年纪轻轻便已是探花之才,三年翰林后必分派六部为官,再过二十年,他也不过不惑之年。凭谢家家世,哪怕谢柏平庸些,二十年也足够能熬个三品出来,运道再好些,封阁拜相亦非难事。便是谋求外放,亦可主政一方。宜安公主虽身份高贵,毕竟非皇帝亲女,哪怕是皇帝亲女,之于谢柏,尚主不见得就是上上等的好选择。
谢太太神色微黯,道,“倘是陛下与太后有此意,咱家又能如何呢?”
谢柏一时无言。谢莫如给他提了醒,他也稍稍想到贵妃特意让母亲进宫有可能是提及他的亲事,只是,他实未料到是尚公主之事。谢柏的脑子转的很快,文官升迁自有其道,倘真的尚主,这辈子封阁拜相是甭想了,不过,尚主也有尚主的好处,别的不论,公主嫡子是有爵位的。而且,谢柏自己在官场前途上会有些局限,并不意味着他儿子会受此限制。再往远里想,于宫中贵妃……胡太后是陛下生母,宜安公主毕竟是胡太后养大的。
利弊昭然,一望即知。
谢太太看儿子眉心微锁,不禁拍一拍小儿子的手背,道,“不如等你父亲大哥回来,咱们一并商议。”
说商议实在是太过委婉,倘皇家就看中谁,谁还敢抗旨不成?
一家四口商量大半夜,宜安公主这么些年也没传出过脾气不好之类的话,亦未有什么古怪性子。关键,皇家有意,此事,谢家只有点头的份儿,哪有摇头的份儿。
夜已深沉,打发走了两个儿子,谢太太方问丈夫,“你觉着这事如何?”
“且看缘法吧。”谢尚书正在宽衣,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道,“你早上对莫如怎地那般冷淡?”
谢太太正想说说儿子尚主之事,听到丈夫说谢莫如,不禁手下略停,脸色也转淡了,问,“怎么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