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波澜,好像只是在转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旁边站着的中瑞老板和洋洋洒洒一群人面色各异,彼此之间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揣摩着今天这到底是个什么发展。傅家那位和这个来面试的认识?就算只是当真认识,也实在是让人惊诧。毕竟能有这个面子,让这位太子爷亲自来接。这位傅家的太子爷的性子,不少人都有所耳闻。早前有媒体想要拿这位太子爷的私事出来博噱头,还关于傅家那个从不露面的养女,听闻当时新闻稿还没发出来,第一天这家营销号背后的公司就立即宣告破产。公司的负责人立刻就在a市销声匿迹。总之这位太子爷,实在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主。明楹还在愣怔,特助就已经恭顺站在了她边侧靠后一点的位置。特助西装革履身材高大,加上面无表情,如果再戴一副墨镜,一左一右,就和雇佣来的保镖没什么区别。她手指轻轻碰了碰包,对上特助轻声开口:“不用麻烦傅总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特助好像是料想到她会拒绝,抬了抬眼皮,很快就回:“傅总说,他顺路。”a大在城西,无论是与讯科,还是他现在住的云天水湾,都谈不上是顺路。明楹稍垂着眼睑,手指忍不住捏了一下手中的包。几分钟后,一辆哑光的阿斯顿马丁带着嗡鸣声,稳稳停在中瑞的门口。明楹下意识抬眼,正巧与他对上视线。其实从前,他们不算是经常见面。傅家好脸面,况且当年的傅老爷子还在,即便是明楹只是养女,他们当年读的初高中都是鼎鼎有名的a大附中。进入这里的人,要么是各区名列前茅的尖子生,要么就是非富即贵。明楹高一那年,他高三。学校里面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偶尔走廊上的撞见,也只是对视一瞬然后擦肩而过而已。明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这个哥哥应该并不喜欢自己。毕竟他原本应该是傅家的独子,生来就是让人仰望的存在,说是天之骄子也丝毫不为过,而多了一个自己,即便是对他毫无威胁,但总归是要被人在背后多议论几句。说不定还有人让他多防备着自己,毕竟是傅老爷子拍板要收养的。但是后来,她才后知后觉。傅怀砚应该也并不是不喜欢自己,只是即便她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他们之间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不在意。唯一让她对他有点改观的,是他高考前的一个雨夜。那个时候已经到了夏日,晚上起了风,随后就是几道响雷落下。自从父母接连去世以后,唯一的亲人爷爷也在一个下雨天手术失败,明楹一直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时候医院外一直在响彻着哗啦啦的雨声,水渍接连不断地沾湿绿色的玻璃幕墙。几绺几绺地流下来。带着口罩的医生从手术室中出来,先是拍了拍明楹的肩,然后蹲在她的面前,声音平静得好像是一根直线。“对不起,小姑娘。我们尽力了。”或许是因为见惯了死别,医生的声音带着同情,但也平静,大概之前也预料到了这台手术的成功率不高。医院外面响彻的闷雷声落在脑际之中,明楹站在冷白的医院顶光之下,看到医生走得稍远些,骤白的闪电猛地照在了空荡荡的医院大厅之中。照得身上的无菌服都是惨白的。医生走到傅老爷子那里,低声与傅老爷子说着手术的一些情况。只说病人年轻的时候就落下了不少病根,送到医院之前,冠状动脉被急性血栓堵塞,已经致使供血中断和心肌坏死,病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到手术台上的时候已经就不行了,再加上之前的并发症,所以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他们无能为力。傅老爷子早年与祖父是从前的战友,交情匪浅,看到明楹现在的状况,当即就决定让傅家收养明楹。老爷子还没去世的时候,傅怀砚一直都是这个傅家实际的掌舵人在教养。所以当日,明楹记得,他也在。傅怀砚垂眼跟在傅老爷子身后,闷雷滚过,他恰好抬眼。因为是私人医院,所以周围空荡荡的空无一人,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他正好对上一双哭得湿漉漉的眼睛。也只一眼。她畏惧雷声的这件事,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的人。后来在傅家的时候,她很少很少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喜好很少会表现出来。那天的天气预报没有预报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别墅上下都因为傅怀砚即将高考而严阵以待,整个别墅内的人都怕打扰到他的休息,什么声音都没有。之前傅怀砚百日誓师的时候,傅父还准备将她先送出去住一段时间。大概就是怕家里人多,影响到他复习。这点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作罢。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交集,怎么也影响不到他。对于这一点,明楹也没有深究。反正只要有人提出来,她就会按照他们的意思,乖顺地搬离。傅家对她有恩,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是从前傅老爷子与祖父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现在傅家依然供养她,都已经是仁至义尽。偶尔傅家与旁人提起这个养女,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乖巧。那天夜里,a城久违的雷暴天气。明楹在房间里面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能感觉到每一次的房间之中骤亮以后,雷声才轰隆一声,沉闷得好像是数万古钟同时敲响。阴沉沉没有一丝光的房间之中,瞬间亮如白昼。每秒的光速是三十万公里,来自很远很远之外,照亮她此时荒芜的心境。她很轻声地穿上拖鞋,下楼想把之前放在包里的耳塞拿上来。明楹的步伐很轻,踩在旋转楼梯的的名贵地毯上面,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小束的光线照着夜中,她在楼下翻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被何姨放到哪里了。关于她的东西,何姨一向都是放得稍微荫蔽一些。左右现在也睡不着,明楹也并不着急,用手电细细扫过一些旮旯角落。最后终于在储物柜里面看到了放耳塞的包。只是这个储物柜很高,明楹抬手,怎么也碰不到边。她刚准备搬来一个椅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楼梯上,传来很轻微的声音。隔着黑暗,她不知道是谁,只能看到来人高挑,身上带着说不清楚的冷冽香气。大概是因为意识混沌,所以明楹一时没有联想到,到底是谁。很快,来人在她手电之下露出了手腕上的檀木手串,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谁。居然是,傅怀砚。
吵到了他,明楹知晓自己明天多半是要被送离别墅了,况且他现在高考在即,她实在是很愧疚,小声对他开口:“哥哥。我……吵醒你了吗?”她不常叫他哥哥,现在毕竟是在别墅之中,明楹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称谓。她说完这句话就有点窘迫,手指捏着睡衣的下摆,怕他开口嘲讽。毕竟说是兄妹,但他们之间,却从来都没有什么关系。如他一样的高高在上,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与他攀上关系。在手机手电照出来的微弱光里,明楹很快地,看到他好像是笑了一下。当真是一瞬而过的笑。快得好像是她的错觉。“……没。”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明楹放下心来,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耳塞,刚想回去的时候,傅怀砚突然抬手,虚虚拦了下她。明楹往日与他不怎么打交道,自然不明白傅怀砚这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抬眼,下一瞬,傅怀砚就稍稍抬手,将之前她一直想要拿下来的帆布包拿下来,递给她。他的手虚虚支在她身侧,明楹看到他腕上的紫檀手串晃动了一下。明楹还有些愣,待到回神过来的时候,刚准备道谢,就感觉到窗外突然传来一道几近刺眼的光。整个别墅大厅亮如白昼。她也看清了此时的傅怀砚,身穿简单宽松的家居服,领子最上面的一粒纽扣没有扣上,松松垮垮地耷拉着,骤亮的光落在他满身,好像是很久之前,充斥着消毒水的医院里面,重复的画面。她下意识朝着他走近一点。大概是趋于动物求生的本能,又类似于趋利避害下的第一反应。而在下一瞬,傅怀砚抬手,覆盖在她耳际。沉闷的雷声霎时落在天际,明楹感觉脚下的地都在颤,好似是失重感袭来。可是她的耳中,却又没有骤响的闷雷声。只能听到好像是余音的嗡鸣声,顺着耳蜗游走,不知所踪。又或许,她只能听到的,分明是心跳声。这是她与傅怀砚之间,唯一的一次逾矩。明楹不知道傅怀砚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因为他与傅老爷子关系亲近,所以此时此景之下,下意识的悯弱之心。或者因为她怕打雷的这件事,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秘密,毕竟同檐之下生活这么久,就只是顺手而之的一件小事。他的手很快撤离,明楹小声与他道谢。“谢、谢谢。”傅怀砚轻声嗯了下,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打开了冰箱,透出来的光瞬间照亮了他。是暖光。无端让他带了一点可以接近的实质感。傅怀砚拿出一罐红色罐装的冰可乐,单手开了拉环。刺啦一声,气泡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接触到空气以后,又炸开。发出细细密密的声响。明楹看着他的动作。傅怀砚随意将可乐放到中岛台上,看着她现在站在原地的样子,低眼看她:“你也要?”明楹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到他笑了声。“小朋友喝这个长不高。”他抬步走进厨房,将牛奶放到微波炉里转了一下,递给她。然后也没多说什么,就提着罐可乐,转身上了楼。隔天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对她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明楹有的时候觉得,他们之间就很像是两条不平行的线,虽然有一段相隔很远很远,但是还是会在某一个节点有了交集,只是那一瞬间的交点以后,又会很快奔赴完全不同的方向。南辕北辙。光的秒速是三十万公里,是瞬间跨越千万里,也是他与她之间跨不过的山河湖海。她一直都很能认清楚自己的位置。现在的中瑞大厅之中,不少人都还在站在原地。假如这个时候可以私下拉个小群,多半一秒钟就是几十条消息。毕竟这件事,不仅仅是在中瑞,就算是在整个a市,都是让人震惊的存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位太子爷对其他人另眼相待过,就算是当红的流量明星,想拿他炒作,甚至词条都还没上去,词条和热搜立马就被删得一干一净,什么都不剩。傅怀砚将车停好,钥匙用手指勾着,抬步走近,看着明楹。“等很久了?”他语气淡淡,开口解释:“市区限速。”特助的视线朝着这里飘过来了一瞬,很快又收回。从给这位太子爷打电话到现在,一共就十分钟的时间。只怕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拿上钥匙过来了,还选了辆启动最快的阿斯顿马丁。再快的话,您都已经能去f1了。在路上得慢点飞。一直到明楹和傅怀砚离开的时候,中瑞的企业微信滴滴滴地疯狂跳出消息,正大光明的上班摸鱼,就连中瑞的老板都没阻止,摸出自己的手机,看着群里不停地有人发消息,一秒钟就是几十条消息上下。看得人目不暇接。他们这场面试,正巧面到了那位傅总认识的人?早知道她与傅总有关系,就算是整个人力资源部都不工作了,昨天也得全都去a大,把这位给通知到。漏了谁的消息,也都不能漏了她的。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给开罪了。明楹跟着傅怀砚的身后,坐上车的时候,想到了刚刚那几位前台说的话。她的思绪还有点乱,抬眼看向傅怀砚,视线却不期然落在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上。看到他腕骨上的突起和手背上浮现的经络。她脑海之中,却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天晚上,舍友对自己情真意切的劝告。点男模都点不到这么好的。这身材,这长相。——值得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