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她逃离了姜府,成了婚,嫁了人,有了夫君,也有了心爱的人。她被教导诗书礼乐,被教导忠贞善意,翻阅账本,也翻阅孤本。她在姜府十几年人生之中,惶然的空白。在这十年之中,被填满。可真的是这样吗?青白的石碑似在悲泣,她也不由得眼眸含泪。十年间的一切如眨眼,她茫然抬头之际,又是那间小而窄的屋子。一方白绫,直直垂下。一同垂下的,还有姨娘冰凉苍白又单薄的尸骨。在那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死在春日的花,是不会在冬日再发出芽来的。或许是姨娘信中那场江南的雪,让她又多坚持了数十年。她独自茫然行走在人世间,惶然面对一切善恶。她的唇尝不出甜,她的手也捏不住一颗小小的糖。她早就该去寻姨娘了。至于谢欲晚姜婳怔了一瞬,是真是假,其实很简单。她甚至可以直接去问他,可她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了。小时候为了少挨些打,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观察姜玉莹。看她因为大哥送她小兔生气的模样,看她对姜禹大哥撒娇的模样,看她为了陷害她在所有人面前扯谎的模样。姜玉莹有没有说谎,她心中不是很清楚吗?她颤着身子,走出了这扇门,轻轻掩上的那一刻,眸中无限波动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变为沉寂。被雨淋的有些久,衣裳早就死死贴在肉上。她没有太在意,只是拖着沉重的身子,脑中空荡回旋着几句话。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爱,她对这世间爱的认知,来源于诗文。来源于谢欲晚。姜玉莹说的那些,姜婳其实以为自己不会太在意。无论如何,她为了报复姜玉莹,设计了谢欲晚,毁了他的一生是真。她此生,都对他亏欠愧疚。不论这十年他待她尊重温和,予她照料爱护,只因她最初设计了他这一点,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她便不会生起任何怨恨的心思。只是为什么,她的心会有些疼。比不上看着姨娘身死的疼痛一分,因为谢欲晚而起的疼和涩,都很温和。她惶然回望着过去的十年,竟不知,自己是何时动心的。她向来对所有人都收敛自己的情绪,这个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是那双常年冰凉骨节分明的手牵着她,走出似泥潭的姜府。还是那一句,最初动了她心扉的‘回家’。
她不知道。爱意这种东西,她向来连自己都隐瞒。只是,好像也不重要了。她掰着手指,算着这世间,她还有几件要做的事情。走到一半,突然遇见了正冒着雨一脸焦急的橘糖。似乎在寻她。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雾蒙蒙的天,橘糖向她跑来。她茫然地将手背得更深,但又在橘糖抱住她的那一瞬,轻声道。“橘糖,我杀了人。”橘糖哭得声音都在哽咽:“娘子可有哪里受了伤?让我看看,雨天娘子怎么一个人乱跑,不是说要等着橘糖的夜宵吗,我,我包了饺子的。”姜婳怔了一瞬,背着的手,缓缓地垂下。她垂着头,任由橘糖担忧地检查,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橘糖牵住她的手,抬起她的胳膊,又看了看她的脸。从始至终,她就那样,垂着头。像是想起那一句“我杀了人”。橘糖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姜玉莹那般的人,死有余辜。只是,下次这种事情,让寒蝉来就好了,莫要脏了娘子的手。”雨幕中,姜婳安静地望着正在哭泣的橘糖。她其实不太懂,为何橘糖哭得,比她还要伤心。她抬起手,想安慰一下橘糖,却又在下一刻想起,这双手,今日杀了人,被染了满手的血。姜婳抬起的手顿了一下,又放下了。雨还在下着,姜婳被橘糖拉着,向屋子里去,橘糖依旧在哭着,可她却不知该怎么办了。怎么会,连橘糖的悲伤,都开始离她如此遥远。像是一层薄薄的雾,将她和这世间的一切,都在缓缓地隔开。她没有抗拒,只是有些想拿帕子,为橘糖擦擦面上的泪。但橘糖没有给她机会,将她送到了屋中,就立刻,去了厨房。姜婳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门就被关上了。她望着紧闭的门,收回了要说的话。她垂着头,静静望着地面。青山很是偏僻,此时天蒙蒙亮,周围都寂静地可怕。她轻声哼起了歌,就像是儿时姨娘清醒时,哄她的一般。那时她为了让姨娘多唱给她听,每次都对姨娘说,她想学。姨娘可能此生未见过如此笨的学生,她听姨娘哼唱了数十遍,才能堪堪学会第一句。现在想来,她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姨娘只是,不想拆穿她。后来为什么她没有再让姨娘教她了呢?姜婳怔了一瞬,那些悲伤都变得好遥远。因为,姨娘最后一次给她哼歌的时候,突然吐了血。那之后,姨娘整整昏迷了三天。她再也不敢了。她抬眸,望着从房梁之上,缓缓垂下来的白绫。姜玉莹那些话又开始回荡在她耳边。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