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元年,正月十五。今夜是元宵节,是大景朝少数几个没有宵禁的节日,皇觉寺外会有一场盛大的灯会。京城的很多百姓都出来凑热闹,要么赏灯逛庙会,要么走亲访友,一条条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街道两边的家家户户、店铺酒楼全都挂起了花灯,光辉形成一条璀璨的灯河点缀着整个京城。顾非池和萧燕飞一起换了便服,大摇大摆地从东华门出去了。今晚皇觉寺外有元宵灯会,帝后会与民同乐一起赏灯。他们本该在群臣的簇拥下乘坐龙辇前往皇觉寺,但顾非池直接就把大部队给甩了。两人手牵手,闲庭自若地走在路上,一路走,一路看,街道的两边摆着各式各样的摊位,那些摊贩都在热情地吆喝着,招呼着。“卖花灯喽,各种各样的花灯都有,走马灯,兔子灯,南瓜灯,葫芦灯、龙灯……只要十文钱一盏。”“卖元宵了,又甜又香的元宵,不甜不要钱。”“公子,要买面具吗?”“瞧一瞧,看一看,我这里什么都有,灯笼,帕子,面具……”咦?萧燕飞很快注意到,往来的路人中有不少人都戴着面具,各种各样的面具,街边的摊位也是大半都在卖面具,简直快和卖花灯的摊位一样多了。萧燕飞拉着顾非池在某个卖面具的摊子前伫足,皮肤黝黑的小贩捏着一个鬼面具乐呵呵地招呼道:“夫人,给你家爷买个面具吧,只要五文钱。”“咱们皇上从前征战的时候,就戴着面具,这面具可以驱鬼辟邪!你瞧瞧,大伙儿都戴着呢。”萧燕飞:“……”她差点没笑出来,信手从摊子里拿起了一个红狐狸的面具,对着顾非池俊美的脸庞比了比。这狐狸面具与他那双妖魅的狐狸眼简直相得益彰。不错,很不错。萧燕飞就把那红狐狸面具戴到了他脸上,又给自己挑了个白狐狸面具戴上。“夫人,一对十文钱。”小贩笑道。丢下十个铜板,萧燕飞拉着顾非池的手继续往前走,看着他脸上的狐狸面具,不禁想起从前他那个黑色的鬼面,竟然颇有几分怀念的感觉。“不挑盏花灯吗?”顾非池朝街边的那些摊子望了半圈,今天是元宵,大部分的摊子都在卖花灯,“随便挑,我买给你。”萧燕飞故意问:“你有银子吗?”“十两!”顾非池挑了挑剑眉,轻一振袖,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萧燕飞:“……”顾非池倾身凑到萧燕飞耳边,小声道:“你给的零用。”萧燕飞憋着笑,朝周围看了看,指着某个摊子上的一盏走马灯道:“我要买那盏。”那是一盏精致的走马灯,夜风中,灯笼轻轻地随风摇曳,黄色的烛光将剪影投在白色的灯罩上,两只猫儿在灯罩上扑蝶,追逐着,嬉戏着。萧燕飞一看就喜欢上了。这个卖灯笼的摊子上总共也就两盏灯笼,一盏是走马灯,另一盏是寻常的兔子灯。摊主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斯斯文文的青年,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道:“这盏走马灯是我亲手扎的,十两银子。()”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四口人过上一年多了,这价钱着实贵得很,不过这摊主的手艺确实不错,这盏走马灯做得很是精巧。外面的灯框上还雕着三只猫,一只舔毛,一只伸懒腰,一只蹲着,猫儿雕得极为精细,毛发丝丝尽现,活灵活现。≈ap;ldo;十两银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也凑过来看了那盏走马灯一眼,撇撇嘴,拔高了音量,“这么盏破花灯也要十两?!”“兄弟,我瞧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还狮子大开口了?”“这十两银子都可以把隔壁摊位的那几十盏花灯全买下了。”那青衣书生有些难堪地涨红了脸,嘴唇抿得紧紧,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收摊的样子。“这是你自己扎的?”顾非池一边问,一边摘下那盏被挂在竹竿上的走马灯,“我瞧你像是个读书人。”走马灯的结构比普通的灯笼复杂,灯笼中央有一个轮轴,当灯内点起烛火,烛火产生的热气就会推动轮轴转动,把剪纸投影在灯罩上,形成“你追我赶”般的画面。这盏走马灯不仅手艺不错,这灯框上的猫也雕刻得惟妙惟肖。青衣书生的脸还有些红,讷讷点头:“是我扎的。我是从豫州来京城参加来年春闱的。”“我在路上不慎丢了盘缠,就扎了这灯笼来卖,想攒点钱。”说着,他脸上露出羞惭的表情。他不止是丢了盘缠,连书、书箱、笔墨、衣物什么的都弄丢了。书贵,在京城住着也贵,他现在只能借住在京中的一处道观里,平日里给道士抄抄经。雕刻是他家传的手艺,他想着马上就是元宵节,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做这盏走马灯,因为上面的雕刻精细,昨晚才堪堪完工。他是来参加春闱的学子,那自然是举人了。连萧燕飞都有些惊讶,多看了这形容拘谨的书生一眼。俗语说,金举人,银进士。这书生二十几岁能考上举人,那就跟现代考上清华北大差不多。“这盏灯,我们买了。”顾非池把那盏走马灯给了萧燕飞,从袖袋中摸出了两个五两的银锭子,丢给对方。“……”捧着沉甸甸的十两白银,青衣书生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旁边的短须中年人也有些惊讶,摇了摇头:“真是冤大头。”他耸耸肩,转身就走。那青衣书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见两人要走,慢一拍地把另一盏兔子灯塞给了顾非池:“这盏灯送给公子与夫人。”顾非池也就收下了,两人各拿着一盏灯,继续往前逛()。萧燕飞时不时地往顾非池手里那盏白胖的兔子灯瞟,觉得他一头“红狐狸”拿着一盏兔子灯还真是——太好玩了!“娘,那个狐狸要吃兔子!”路边一个孩童指着面戴狐狸面具的顾非池激动地喊了起来。萧燕飞笑得不可自抑,身子忍不住就往他那边靠。顾非池抬手揽过她的香肩,又很顺手地帮她拢了拢镶貂毛的斗篷。“你,这是看上了他的手艺了?”萧燕眨巴着大眼,笑吟吟地问。顾非池点点头,指了指走马灯上那雕工极为精致的猫儿,道:“他这手雕工至少得有十年的功夫,应该是家传的手艺。”“今年三月的春闱,我打算加开工科。”“工科?”萧燕飞弯了弯唇角,倒也不觉得意外。她与顾非池日夜相处,有些事便是他没说,她也早就能窥见端倪。年前,他俩在殷家住的那几天,顾非池特意请殷老爷子把那个从西洋带回□□的马管事叫了过来,问了马管事好些事。马管事不仅说了西洋的枪炮,还说起西洋各国的变化,不少国家都在彼此交战,曾经的霸主没落,也有一些小国在持续扩张,甚至不惜跨海出兵,将一些海岛小国占为己有,那些国家靠着掠夺成了西方海上的霸主,后又说起了西洋的新玩意,显微镜和气温计等等。对于顾非池来说,西洋有些陌生。过去令他记忆最深的便是自鸣钟以及比大景技艺更精湛的千里镜。直到那把西洋□□在他心里敲响了警钟。从马管事所言,西洋各国已不似书中所记的那样落后,不仅有新的武器,听燕燕上回说,西洋还有了一种叫作蒸汽机的东西,远比大景的水车更神奇。不进则退。西洋各国在发展,若是大景还是故步自封的话,那便会被西洋那边远远地甩在后头。
不仅是大景朝,中原的王朝历来都是重儒家而轻匠人。但是,无论是枪炮火器,海船冰刃,还是城池堤坝,都不能缺了匠人,或者说,好的匠人。顾非池以拇指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沉吟道:“我想过了,这工科不能取完全没有读过书的粗人。”科举取士,择的并不仅仅是手艺精巧的匠人,就像是“武举”考的不单是武艺,武进士还得熟读兵书才行。“但是,让读书人‘屈尊’去做工匠,很难。”肯定。萧燕飞点点头:“工匠在九流中位列番外1吗?请记住的域名[()]▃『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我会让工部与翰林院一起研究下工科的出题。”武举要考武艺,这工科自然也得考相关的科目。“工科只是第一步。”可以预料的是,这一科春闱考工科的学子肯定不会多,却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迎着迎面拂来的寒风,顾非池微抬下巴仰起头,望着天空中那轮圆月。狐狸面具下,他那线条优美的下颔线在周围的灯光中潋滟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萧燕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唇角在面具后轻轻扬起。是骄傲,也是欢喜。忽然,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提醒道:“我们该去皇觉寺了。”“再不过去,皇叔祖怕是要哭了。”看着她面具后璀璨如明珠的星眸,顾非池本想说不去了,可她已经拉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往皇觉寺那边走。“阿池,往这里走更近!”“这一带我很熟的,外祖父的一家铺子就在前头,这条路我走过好几次了。”她熟门熟路地带着顾非池左转,穿过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走到另一头时,巷子口突然闪过一道影子,有人拦下他们。“这位爷,夫人,且留步。”一个穿着蓝色圆领袍子,人中留着短须的中年人对着两人露出近乎谄媚的笑容。萧燕飞一愣。不是因为受惊,而是觉得对方十分眼熟。“是你。”她盯着对方的脸看了看,这不是刚刚在摊子那边吐槽顾非池是冤大头的人吗?顾非池将拿着兔子灯笼的右手往上抬了两寸。乍一看,他是在用灯笼照亮来人的脸,可实际上,他是在用手势示意悄悄跟在后方的锦衣卫,不必过来。那短须的中年人笑得更灿烂了,搓着手对顾非池道:“这位爷,您要不要花灯?”“我这里可是贡品,保管比爷刚刚在那穷书生那里买的灯好上百倍!”“贡品?”顾非池漫不经意的声音透过面具略带了一分低沉,缓缓道,“拿来瞧瞧。”短须的中年人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了一盏手掌大小的白玉莲花灯。捧在手中,往顾非池那边送了送:“这是贡品花灯,从闽州那边进贡的,点亮后,如清冰玉壶,闪耀夺目。”“这是贡品?”顾非池倾身看了看,“但这不是玉吧?”“爷可真是好眼光。这的确不是白玉。”短须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捧着花灯又朝两人走近了半步,“这是以闽州的寿山石切薄后磨制而成。”“您看,这灯罩是不是与纸一样薄,也就贡品能做到这个地步。”顾非池作端详状,又问:“这灯哪来的?”“当然是宫里头拿出来的。”短须的中年人神秘兮兮地笑,“至于怎么来的,就…()…”他摊了摊手,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样子。“爷,我瞧您是个见多识广的,想来也能看出我这贡灯又多难得吧。”“唯有这等稀罕的贡灯才配得上尊夫人的天姿国色。”他热情地推销着。萧燕飞默默地用手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白狐狸面具,觉得对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厉害。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夸她了,萧燕飞也就“不客气”地接过了那盏莲花灯。“你开个价吧。”顾非池道。短须的中年人琢磨着这位夫人喜欢这盏花灯,这桩生意应该成了一半。他抬起了右手,先比了一根手指,又飞快地加了两根手指,改成了“三”。意思是,三百两。短须中年人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迟疑自己这价是不是开高了。他刚刚去过当铺,想卖一百两,可当铺不肯收,说什么三十两也许可以考虑一下。他哪里肯应,就想起了这个冤大头,刚刚那种街边摊子卖的灯笼,对方都肯出十两银子的价,自己这贡品花灯可遇而不可求,应该不算贵吧。中年人心里做好了对方会砍价的心理准备,正琢磨着低价,就听那戴着狐狸面具的青年爽快地说道:“我要了。”“囊中羞涩”的顾非池自然拿不出三两百,于是萧燕飞很主动的掏出了荷包,抽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中年人既惊喜又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上下打量了顾非池一眼,心道:敢情这是个吃软饭的啊!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喜形于色地收下了银票,丢下了一句“有缘再会”,赶紧揣着热腾腾的银票走了,越走越快,到最后小跑了起来。没一会儿,顾非池与萧燕飞一起从巷子里走了出来。顾非池望着中年人离开的方向,轻轻击掌两下。随侍后方的便衣锦衣卫就快步过来了,恭敬地听令:“爷。”“去查。”顾非池只说了两个字。锦衣卫立即追着那中年人离开了。而顾非池则牵着萧燕飞的手继续往皇觉寺的后门走。此刻的皇觉寺尤其热闹,寺外早就搭建好了一个偌大的灯台,京城的百姓也都知道帝后会来赏灯,都来这里凑热闹,周围人山人海的。顾非池与萧燕飞从皇觉寺的后门进寺,知秋、梁铮等人早就候在了那里。“真是贡品?”萧燕飞看着手里那盏如白玉般的莲花灯问。“对。”顾非池一边说,一边拿下了面具,狐狸眼闪着幽幽的冷芒。梁铮急急道:“皇上,娘娘,且随奴婢等去换衣裳吧。”梁铮是心急如焚,礼亲王那边已经来问了好几次了,问帝后怎么还不来。众人簇拥着二人去厢房换了衣裳。月上柳梢头时,换上礼服的二人准时出现在了高台上,上方那密密麻麻的红灯笼照得高台亮如白昼。百姓们瞬间就沸腾了起来,齐声呼喊着,目光灼灼地翘首望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