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寒气,吃几贴药便能痊愈。”
太医收回了诊脉的手,恭谨道。
“多谢。”
隔着床帐,花若丹说道。
一名宫娥送太医出去,花若丹屏退了剩下一干宫人,一时间偏殿只剩下她与细柳两人,她一只素白的手撩开床帐,露出来一张不施粉黛的干净颜容:“多谢先生。”
“谢我做什么?”
细柳额角湿润的浅发更衬她肤色冷白,“只要你想,你本可以不必在宫门口跪那么久,何须我多此一举?”
紧闭的朱红窗外雨水瓢泼,杂声不断,花若丹垂下眼睛,轻声道:“我此前在万寿节上强行指证王进已惹龙心不悦,如今陛下龙体每况愈下,父亲的案子还在审,我身在后宫又怎敢妄动。”
细柳不言,只是看着这榻上的女子,她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却是将自己彻底送入一个牢笼当中,处处受制,不能自由。
“不提这些,”
花若丹一手撑着坐起身来,如缎的长发落来肩前:“先生成了曹凤声的义女,不知你近来在东厂可好?”
“挺好的。”
细柳眉眼平淡。
花若丹却看着她,细长的眉轻拢愁绪:“朝中那些清流没有一个不恨阉宦的,若非是我,先生也不会卷入这等纷争……”
“这些与你又有什么相干?”细柳看她苍白着脸,仿佛垂眉自伤,“你分明知道我并非只是一个江湖中人,不论有没有你,台前幕后,我本在其中。”
花若丹闻声抬首,倏尔对上细柳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半晌,她泛白的唇微勾:“我如今在娘娘身边侍疾,她因二皇子殿下被送去建安高墙一事伤了心
()神,常常头晕目眩,但即便如此,近来几日她亦强撑身体往乾元殿去照看陛下,昨日她回来,凤袍上都沾着血,我听宫娥说,陛下呕血两日,病得更狠了,国舅爷早已令人去请苗疆的圣医,如今却还没回来……眼看这里里外外就要乱起来,先生你与陆公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窗外风雨交加,隐有雷声轰鸣,偏殿里昏暗不清,细柳转身欲往殿外去,却又忽然一顿,侧过脸来:“你在后宫多加珍重,若有什么事你尽可以令人来找我。”
她说罢,也不待花若丹回答便朝殿外去,伞不知被她扔在了哪儿,宫娥都在廊下躲雨,她们看着细柳步入风雨,身影很快淹没于昏黑中。
细柳走出长定宫,目光在花若丹方才跪过的地方一顿,想起那枚从花若丹衣襟间落出的白玉蟾,她步履未停,走在朱红宫巷中。
原来花若丹真的有一枚玉蟾,只不过庆元盐政的秘密不在玉蟾当中,而在她家中老仆的手里。
花若丹是用这枚玉蟾和自己的性命作赌,故意引来四方杀机于一身,哪怕她死在路上,扳倒王进的罪证也能被她的老仆送入京城。
细柳蓦地想到惊蛰,若有朝一日他寻得杀父仇人,大概也会如此不要性命的,去报了这血仇。
出了长长的宫巷,眼前豁然开朗。
烟雨朦胧中,她遥遥一望,宫娥宦官在雨中疾行,那些穿官服的大人们在伞下三三两两地往宫门方向走。
所有人都认准了一条道在走。
那么,什么才是她的道?
大雨淅沥,点滴砸在细柳的身上,她猛然听见一道声音穿雨而来:
“细柳。”
细柳满眼茫然地抬起脸,雨幕里,一个少年撑伞,朝她招手,细柳看着浓雨遮不住他官服绯红的颜色,仿佛再晦暗的天色也遮不住他的明亮鲜活。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也知道自己的去处,有人为了仇怨,有人则怀抱光明,他们眼前道路千万,可是她呢?
恍惚一瞬,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一分好奇。
“你怎么不撑伞?”
也仅是这一瞬,少年已走来她的面前,雨水噼里啪啦敲打伞沿,她抹了一把湿润的脸:“撑了,但忘记放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