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同于上京与颍川那般多山地,远远望过去连绵起伏,江南多平地,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明楹放下车窗的帘幔,刚刚转过身来,傅怀砚就握着她的手腕,指腹碰了碰她的腕。明楹抬眼,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皇兄这么多日不回上京,言官们不会上奏弹劾吗?”纵然是新君再如何权势滔天,旁人不敢置喙什么就罢了,但是邺朝的言官一向以肃清朝政为己任,新君才不过刚刚即位就连着这么多日不上朝,即便是明楹再如何不通政事,也该知晓必然会有言官上奏奏明此事。恐怕也有不少人要因此焦头烂额。傅怀砚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腕,“弹劾孤什么?”明楹从前也读过不少关于这些的策论,她想了想从前史书之中所载:“怠慢朝政,不忙于政事。”傅怀砚闻言笑了下,侧身靠近,缓声问道:“嗯?孤怎么没有忙于正事?”他靠得有点儿近,明楹脊背贴近车厢内壁,她听出傅怀砚的意思,有点儿不好意思,转开话题道:“芜州刺史若的确是为害一方的贪官污吏,那皇兄前去芜州,就是拨乱反正,确实是正事。”傅怀砚随意地嗯了声,然后手指顺着她的腕往上,一路碰到了她的耳廓。微凉的指腹轻轻触碰了下。“既然是在说正事。”他姿态有些散漫,在她的小名上咬重了些,“……杳杳。”“耳廓怎么这么红?”他此时侧身靠近,此时又是夏日,纵然是马车之中放了冰鉴,也因为此时靠近而生了一点儿热意。他分明知晓,却还明知故问。是在故意撩拨,偏偏还不挑明。明楹小幅度地推了下他,多少都有点儿气恼:“傅怀砚!”傅怀砚闷声笑了声,因为靠得近,所以明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胸腔轻微的颤动。他顿了下,又戏谑道:“孤的杳杳怎么这么容易害羞。”明楹稍稍别开了脸,没有理睬他的意思。好像是当真把人给惹恼了。傅怀砚好笑地扣上她的下颔,将她的脸转过来,“生气了?”他俯身凑近在她唇角上吻了下,“哄哄你。”明楹正色抬起眼睫看他,道:“……我方才分明与你说的是正事。”“孤知晓,自然是正事。”傅怀砚丝毫不厚此薄彼地在她另外一侧唇角上也亲了下,“是孤的错。”明楹见他这么从善如流,问道:“那皇兄错在哪里了?”傅怀砚手指在她下颔处蹭了下,“错在——”他声音稍稍压低了些,若有所思一般地道:“把杳杳说害羞了?”明楹抬手碰上他的手腕,然后想了想他现在的行径,小声道:“皇兄恐怕被弹劾的不仅仅是怠慢朝政,不忙于政事,多半日后还要加个昏君的罪名。”傅怀砚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毕竟孤色令智昏,应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答得很坦荡。他说着,又低眼看着明楹,一字一句地接着开口。“而且,还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昏君。”明楹很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片刻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过生硬,又转了回来。然后声线勉力如寻常一般,生生移开了话题:“……这次芜州的事情,皇兄打算怎么处理?”虽说是又将话题转移到政事上来了,但是此时耳廓还是很红,带着淡淡的绯意。傅怀砚笑了下,怕她当真气恼,没有再继续逗她,只道:“芜州刺史高阳的生平,之前川柏已经大概查过了。他不仅仅是依靠搜集美人敬献到上京谋取官职,同时还有买卖私盐的勾当,买卖私盐关系到朝廷的财政与税收,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显帝他再如何刚愎自用,昏庸无能,在这件事上也不可能放任自由。”“所以高阳在上京恐怕还有其他的庇护,毕竟私藏下一块产盐地可不是什么一个芜州刺史可以做到的事情,这么多年就连上京都没有传来这个消息,必然是京中有人遮掩着。”江南一带多盐商,纵然是这些事情都归于朝廷在管,盐商只是从中售卖,但也能赚的盆满钵满,所以在江南,盐引这种东西可是千金难求。买卖私盐一向都是重罪,更何况还是私藏产盐地,即便是占地不大的产盐地,但一来无需缴税,二来私盐利高,怎么说也是一笔庞大的数额,长年累月能积攒下的银钱,更是惊人。明楹没想到傅怀砚将这些与自己说得这样清楚,她手指还握着傅怀砚的手腕,“芜州的事……这么棘手?”明峥从前是国子监祭酒,策论典籍明楹自然也是读过不少,她当然知晓贩卖私盐是多重的罪名,而且还和京中人扯上关系。其中盘虬错节,不必多想,也知晓能将此事隐瞒过去,又能从中敛财的,必然是上京中的氏族,而且一般的氏族还做不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是有权有势的煊赫世家。傅怀砚点了点头,随后道:“是,所以还得多谢杳杳的枕边风,不然这件事若是交由金陵刺史处理,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新帝即位,虽然上京城中的氏族多有收敛,但是若是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动手,就是再容易不过了。正是因为京中有庇佑,所以这么多年芜州刺史的所作所为,才从来都没有传到过上京。这样的滔天财富,对于世家来说,那也足够做很多的事情了。“那皇兄心中有推测到是哪个氏族了吗?”明楹对明氏其实知之甚少,虽然明氏在朝京官不多,恐怕也多半不会是明氏,但是她此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下。若是当真是明氏,那……傅怀砚闻言,突然低眼看她。这样的秘辛,即便只是傅怀砚刚刚所讲,就已经足够旁人砍舌头来保密了。毕竟事关国政,又是买卖私盐这样的大罪。明楹自知自己逾矩,很快又道:“此事我并不该问,皇兄当做我并未开口就好。”傅怀砚突然笑了声,“想什么?”明楹小声道:“是我方才逾矩。”“逾什么矩?”傅怀砚看她,“孤只是刚刚在想,早知晓皇妹对这些这么感兴趣,问到这个对孤看得这么认真,之前在东宫的时候,孤就该一封一封奏折地念给皇妹听,说不定那个时候皇妹对孤也不会这样不理不睬了。”他语调有点散漫,“说不定还能借此捞个名分来。”他这三句两句的都不离了名分,看来是当真很在意。
明楹开口解释:“我怕皇兄说的那个京中氏族是明氏……”“是明氏也好。”傅怀砚笑了声,“毕竟从前让孤的杳杳受了不少委屈,新账旧账可以一起算。”明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所以并不是明氏?”傅怀砚拨弄了一下她腕上的小珠,“明氏哪里有这样的胆子。但凡有买卖私盐的胆子,怎么可能一个个的骨头都那么软。”他语调有点儿漫不经心,“是容妃母族,傅玮外祖,叶氏。”傅玮想着东宫之位已久,叶氏又是上京城中排的上名号的氏族,家中怎么可能不会对那个位置生出些念头。况且傅玮年纪又合适,除了他以外的皇子,要么家中无权无势,要么就是年纪尚小,要么就是早夭。世家大族敛财已经是旁人所不能想的数目,再加上买卖私盐从中能捞到的油水,若说手中没有蓄兵,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江南多富庶,广陵与姑苏两地刺史清正不阿,傅玮将目光落在芜州上,再寻常不过。一个芜州,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那皇兄前往芜州,是准备当即将那刺史羁押入牢中吗?”傅怀砚挑了下眉,“惊了线,鱼还怎么上饵?”他绕了下明楹的发尾,“产盐地还不知晓在哪,与傅玮之间的往来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自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明楹抬眼,“……我还以为皇兄都是将人送到慎司监中,然后再让他们开口的。”傅怀砚唔了声,“寻常确实是这样,但这次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傅怀砚微微抬起唇畔,“皇妹现在在孤身边,若是前往芜州,需要假扮身份,兄妹同行有些牵强,所以杳杳名义上,就理应是孤的妻子。”他尾音上挑,带着些许哄诱的意味。然后傅怀砚稍微顿了顿,“就算是假借来的名分,好歹也是名分。能让皇妹唤孤一声夫君,即便是需要与旁人虚与委蛇,但也值得。”他突然低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明楹身上。“杳杳。”他凑近,“未免生疏,不如先唤几声熟悉熟悉?”傅怀砚突然凑得很近,身上的檀香味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弥漫到了明楹的感知之中。因为他此时的逼近(),明楹脑中空白了一瞬?()?『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然后顺着他的话问:“兄妹同行……怎么牵强了?”“皇妹之前不是说了。”傅怀砚语气慢悠悠的,“孤对皇妹做的事情,哪里像是兄妹所为。”“况且……”“现在让孤装出是对皇妹清清白白的兄妹之情,未免有些,太过强人所难。”明楹原本耳边的绯意就没有消退下去,此时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话时更甚,就连眼中都带着一点儿雾气。傅怀砚喉间很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再让明楹唤夫君,不然到最后反受其害的,恐怕也是自己。只是此时突然知晓明楹为什么总是喜欢用正事来移开话题。也总好过烈火燎原,蔓延而起的火势。傅怀砚稍微顿了下,语气还似从前那般平淡,只是手中拨弄着檀珠。“傅玮毕竟是皇子,总不能让他平白无故死在慎司监中,有个贩卖私盐的罪名,足够让整个叶氏都翻不了身,尽数收缴家财。边关战事时常有吃紧的时候,王氏与叶氏收缴的钱财用以边关充当军饷,换一批铁甲与军械,今年战事也要轻松不少。”明楹听他突然提起边关,不免想到了霍离征。她一直都很想问问霍离征的境况,此时踌躇片刻,还是轻声问道:“之前的霍将军……皇兄是怎么处置的?”他们自从垣陵遇见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到过霍离征。毕竟这在他们两人之中,算是一个禁忌,平常的时候自然避而不谈。甚至就连明楹当初离开宫闱的事情,傅怀砚也没有再提及过。就好似他之前断掉的那串手持一般,只要明楹在他身边,从前的事情,他可以全然不在意。明楹其实一直都很想问问霍离征的境况,毕竟当初是他将自己从上京城中放走,明楹猜不到傅怀砚对他的处置,所以一直都很想问一问,只是也没有找到机会,又怕贸然提起,反而惹得傅怀砚不快,也不是好事。傅怀砚听到明楹的这句话,面上的笑意顿了下,看向她道:“皇妹倒很是关心他。放心,还活着。”他这话说得没什么情绪,但是却多少都带着些许凉意。漆黑的瞳仁之中也不辨喜怒,只是手却不容分说地抵进明楹指间。明楹想了想,对傅怀砚解释道:“我当初在上京的时候,并未对霍小将军动过心。”傅怀砚哼笑了一声,语气依然很凉薄,“是。皇妹没有动过心,但是想着嫁与他,看着他的时候多有仰慕。”他一边说着还点了点头,“也是,名震边关的霍小将军,生得又俊俏非常,为人还正直端方,这么一个人,皇妹敬仰也是理所当然。”分明是在夸人,只是一点儿夸赞的意思都没有。明楹听着他说话,手突然撑在车厢一旁,然后学着他方才的动作,在他的唇角轻碰了下。她开口解释:“当初的事情,我也只是对霍小将军多有感激,在城门之处偶遇,其实我事前也并不知晓,他于我有恩,我并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受到牵连,若是因为我反受其咎,我自然会心有愧疚。”明楹抬眼,大概是因为很少这般主动,耳边的绯意还未消退。“所以才问及皇兄对他的处置,并非是有意提及。”“皇兄若是不高兴的话,我也哄哄皇兄。”傅怀砚挑着眉看她,“就这么哄?”他倏而压低了点声音,“皇妹,孤没那么好哄。”明楹有点儿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再次抬眼的时候,突然看到他压下来。手指顺势扣住她的腰,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吻了上来。他的尾音晦暗不明,只是落在明楹的耳边却格外清晰。激起了一层又一层战栗。“得这么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