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哨兵营回到城主府,已近卯时,鸡鸣还未起。
街道上的乌合之众被濮军整顿一番后,悉数回府闭门。
除去不时在街尾巷陌响起的几声婴孩哭啼,再无其他声音。
更显得林其飞驰的马蹄声,以及喋喋不休的唠叨声,格外响亮。
“我说昭华你这小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在这时候眼盲心瞎呢?”
“主公是真心待你好,他现下能日夜操劳给你寻爹,日后你便是要风要雨,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知道,你们都是男子嘛,于礼确有不妥,但只要我们主公在,谁敢说你半句不是?”
林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长吁短叹。
“我最不喜你们这些文绉绉的清流人士,净把体面活挂在脸上,顶个屁用?”
“要我说,你就顺了主公的意,反正三军、百姓都很喜欢你,你便留下来,干嘛非要走呢?”
“你要晓得,主公他也很欢喜你,他是真心希望你留下来的。”
将一个三大五粗的男子变得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可见林其对甄伏的态度也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来,解了紫斑毒之患和大弩山之谜,让甄伏在濮军心中树起的威望不低。
然这些都不是甄伏来松阳城的初衷。
向濮军伸以援手不过是她不愿无辜之人落于苦难中罢了。
“林将军觉得,如何才算对一个人欢喜?”
甄伏附在西厢院寝房门把上的手忽地停下,轻飘飘撂了一句话,惊得紧随其后的林其脚步一顿。
“自,自然是捧在手心,护住周全,让他享尽荣华富贵。”
甄伏闻言,侧目瞥了一眼林其拘谨的小心翼翼的神色,转过身,抬手指向天上晚来的明月:
“我以为,欢喜该是重云虽喜月,时来还复明。”
林其听罢,狐疑地盯着甄伏,一副“我听不懂”的模样。
甄伏不疾不徐,转过身,语气平静:
“如果主公为将林将军拘在高位,收了您的兵权,使您永无可能再驰骋沙场,您可愿意?”
林其一愣,嘴巴比脑子还快,“主公知我喜打仗不喜弄权,他不会收我兵权,更不会拘我于高位。”
语罢,他又惊觉不妥,前一刻还有气吞山河之势的眼睛忽地闪了神,不敢直视甄伏的眼睛。
甄伏唇角扯了扯,笑意不达眼底,快速开门转身,嘭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林其本还想跟上去说话,鼻子却被门框撞得通红。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瞧这脑子,还和耍嘴皮子的斗嘴?要是坏了主公的事,大伙都得玩完。”
好一阵自责后,林其才仔细叮嘱院中守卫士兵一番,才骂骂咧咧地重回哨兵营,处理战后事宜。
寝屋里的甄伏靠在门扳呆愣许久,直至双腿发麻,才回过神。
她没有点灯,只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平静地解开衣带,脱下鞋袜,躺下盖被。
一切如往常一般,又与往常有所不同。
曹显知道她要逃走,又以无辜之人的性命相挟,逼她留下。
他不是自诩爱军爱民吗?
竟拿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她一个甄伏何德何能,得他一国之主如此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