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他只叫了她的名字,却不知有什么话要交代她,这个徒弟一向寡言,他们交流甚少,除了烧瓷就是烧瓷,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最后只有一句,“好好的。”
小篱笆的哭声再也绷不住,低声的呜咽成片响起,这是龙千峰最厌烦的事,哭哭唧唧的,一点斗志都没有。
别说他还活着,即便是死了,也不想听这些,哦,不对,若是死了,就听不到了。
所有人在他面前都避讳这个字,可他自己并不避讳,只是觉得有些没面子,一个感冒弄成这样,丢人呐!他全身乏力,稍一放松,就会被各种情绪淹没,他不能被淹没,他还有话要说。
“龙洺。”他叫了孙子一声,住院这么久,他从没指望过龙洺,但此时此刻,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他。
小洺爷大步上前,他与别人不一样,他一滴泪都没有流,纵然他纨绔混账,他也是龙千峰的孙子,人活着就图一个潇洒痛快,生病就治,砸锅卖铁地治,别整那些娘娘唧唧、瞻前顾后的东西。
“如今会练泥了吗?”龙千峰问。
小洺爷摇头,“不会。”
“想学拉坯吗?”龙千峰又问。
“不想学。”小洺爷坦然极了。
龙千峰笑了,“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也知道你就是个混蛋。可我一辈子都听你奶奶的话,本来想不听一次的,但最近老是梦见她,想想还是算了……”
气氛一下紧绷起来,大家猜到龙千峰这次会交代龙家窑的继承权,却没想到他叫的人是龙洺。
如果是半年前,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加上龙千峰的病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阿开,他却安静地一言不发,他只对龙千峰说过一次“不”,不会再说第二次。
龙千峰郑重地说:“我把龙家窑传给龙洺。”
空气在瞬间凝结,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
“但是——”
龙千峰将目光投向阿开,四目相视,他才发现自己是偏心的,他从不去记苏木、时晨,老五和老六……但阿开的事他一件都没忘记,他记得与阿开的第一次见面,记得那天阿开一口气吃下三碗饭,对他说,他没有家。
龙千峰年少时也没有家,后来的龙家窑就是他的家,也是阿开的家。
他曾这样坚信不疑过。
他深吸一口气——
“秘青瓷的釉方……给阿开。”
景云蓦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爷爷把景宝斋交给她妈妈的最后时刻,一切看似突然的决定,或许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对龙千峰来说,也是一样的。
“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单独和阿开说。”他轻声道。
景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无关继承权,也无关秘青瓷,她只是不想离开,想再听龙千峰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师父,我们再陪您一会吧。”
龙千峰摇头,冲他们笑了一下。
“再见。”
他一直说话很吃力,唯独这两个字中气十足,和以前一模一样。
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他用尽全力也要声如洪钟地与他们告别。
或许,他们会再见,又或许不会。
人生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好,但最后一句话应当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