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道:“拿陛下,拿朝政站队压我吗?好吧,我们先掠过此事不谈,依然说回乔宴。当我对乔宴产生好奇时,我最好奇的,便是乔宴为什么会死。他不是携红颜归老,而是与自己的嫂嫂在那两年中互相照顾,他不是主动辞官,而是被人害死在大柳村的枯井中。
“大柳村的村民们目睹了这一行凶现场,所以他们成为了盗户。他们握着这个把柄,官府便得一直养着他们,任由他们掠夺四方财产,成为蜀州一股怎么除也除不掉的盗户。而这不是因为除不尽,只是因为官府投鼠忌器。
“但此时我尚不能确认他是被私人所害,还是被一群人所害。
“这时候我的主簿张文,与钟郎君带给我两个不同的消息,实际上这是同一个消息。张文告诉我,在乔宴当官的年代,有不少士人弃了文,去从事其他经营。而钟郎君带我去铁像寺,铁像寺的方丈又告诉我,一个残废的老和尚圆慧曾经有当举人、去长安参加科考的机会,但是放榜时圆慧大叫不公。观他之后遭遇,我们可知当年他并未中举。那他所说的不公,自然是说科考不公了。”
刘禄厉声:“胡言乱语!科考是我国大策,上下奉行,官民叫好,岂容你在这里颠倒黑白!你在这里说不公,难道你不是科举出身?哪里不公了?”
晏倾徐徐道:“科举起初,对于寒门子弟是有些难处的。但是此事太大,我们此案不涉及这般大策,只着眼蜀州之事便好。我怀疑蜀州官府在放榜时,改了州考的名额。将寒门子弟去除,用世家子弟代之。如此,才会有士人弃文、圆慧喊不公之举。
“如此,我——”
“胡说胡说!”刘禄大肆打断,不能让晏倾再说下去,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烧着火星,“无论当时发生什么事,那也是乔宴当官时发生的事!如果真的有罪,那也是乔宴的罪,如何能算到我们头上?而且你、你……”
他咬牙切齿:“你没有证据!”
晏倾说:“我在等证据。”
刘禄和众人微怔:“什么?”
雨撞铁马,声如裂帛,在一片寂静中,闪电划过天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此间令人窒息的气氛。
张文喘着气,从门外一路跑进来:“少卿,我带着圆慧来了!”
众人齐齐回头,雨棚下官员们目光或疑惑、或凝重、或惊惧,站在正堂下的刘禄身子晃了一晃,向后跌退,靠在了博物架上。
淋着雨的老和尚被张文拖拽进来,这老和尚抬起脸,沧桑的、皱纹纵横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刘禄不安地嗤笑:“一个又哑又聋的残废有什么用……”
晏倾温声:“但是你已经觉得不安了。当我去铁像寺那日,当我见到圆慧的那日,方丈不正听从你的话,将你给乔宴安上的罪,借方丈的嘴转述给我吗?
“你还想杀了圆慧……可惜那方丈行凶的时候,我已经嘱咐过钟郎君多照看铁像寺。去年原永与你交换银钱时,钟郎君来杀你们。当时你们想反杀钟郎君,无奈碰上我,我只要抓活口……你们的计划被我打乱,那镖局成为了你们的眼中钉,偏偏你们不敢再下手了。
“而且,谁说一个又哑又聋的人,就什么也做不了呢?”
雨水中,圆慧被张文搀扶着,一步步走向他们。
他的每一步,都让在场诸人不自在。
他到正堂上,倏地跪下,从袖中展出一张伸冤书——
以血书写,字迹扭曲。
他张着这封书,举给在场所有人看。就好像数年前,他也同样伸冤过——
那时恃才傲物的才子蒙受不公,觉得以自己的才学如何能榜上无名。更可笑的是榜上有名的数人,在他眼中皆是才气不存之人。他在县令府前大闹,又跪去州刺史府。
他要求查看试卷,是否自己真的才疏学浅。
哪怕不公开,只让他看一眼便好。
他跪在雨地中高呼:“那姓陈的考完就喝醉在小锦里,把自己的答卷漏底漏了个干干净净,谁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他这样的人尚且榜上有名,为何我无名?
“不知诸位大儒以何标准评卷?学生不服!学生要上京告你们……”
那时候的雨,沉黑如墨,压于此身。
而他口中“姓陈的”,便是如今的陈县尉。他坐在雨地中,脸色惨白,垮着肩,嘿嘿低笑。
陈县尉口中喃喃:“完了,全都完了……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圆慧跪得浑身发抖。
这一伸冤路,他走了数年。当时刺史是乔宴,他被人打废后,是乔宴将他安顿在铁像寺,让他隐姓埋名。
他以为那是机会——
既然刺史相信他,刺史愿意查这件事,那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他等着乔宴再登铁像寺,等着乔宴哪一天突然出现,告诉他州考评卷确实出了问题,让他去作证——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四年。
乔宴身死枯井,和尚枯坐古寺。这桩恩怨,到底要如何说?
他口舌被废,手筋被挑,他失去了所有机会。可他依然不平,为自己不平,为乔宴不平。于是不平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