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韫走出县衙时,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但是她不敢松懈,挺着背脊若无其事,一路走回家中,直到关上了门,这才一转身靠在门上,任由自己松懈下来。上头之所以让萧折月过来,查贪污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试探她。徐韫之所以说起鹿灵山的事情,的确也有早早地让自己在上位者跟前露一回头,让他们有个印象,为将来铺路的意图。但最重要的,还是找饭吃和投诚。而且她们一家想要在北地留下来,必须要把身份过了明路。也必须要粮食。光靠买……乱世之下,谁也不知面前站着的到底是畜生还是人。三个弱女子身怀财富,引来的肯定不会是人。只会是豺狼。买来的粮食可能被抢走,甚至连钱都被抢走。但如果是官府给的粮食,就就没人敢抢了。唯有如此,才能让她们三人真正的安全。光靠邓大娘……说来徐韫都怕自己连累邓大娘。尤其是在知道邓大娘的儿子是骆湛之前。但,鹿灵山这件事情,有利也有弊。主动暴露了身份,上头必然会多疑。如果此时要得太多,不仅显得贪婪,更显得别有居心。世人总是喜爱品行高洁的人。名士,并不仅仅是有才学才能,最主要也是名声。爱惜羽毛,打造好名声,这是徐韫必须要做的。她没有家族可傍,背后也无任何势力帮扶,那就必须自己步步为营,从一开头就盘算好。但太过刻意,又显得太假,更让人厌恶。所以徐韫才会在对上萧折月的时候,如此谨慎小心,句句斟酌。萧折月也的确一直都在试探她。只要她稍微不小心,就会被萧折月看破。好在,她年纪足够小。少年人的张狂,便可让这一切合理。一个脱离了家族,并且踌蹴满志的少年人,拒绝跟萧折月去到姜皇后身边做一个现成的官,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小聪明就能科举高中,一路坦途。只会让人会心一笑,又摇摇头,从而打消心头的疑虑。徐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而后轻轻笑了两声。不过,萧折月这一趟过来,也不是没有带来好消息。经她透露,徐韫知道现在星火军已经在筹备定都的事情了。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并不是上一回的定州城。而是北平城。定州城和北平城其实也算紧挨着。甚至,定州比北平城还要靠近中原一带。但却没有北平城地势平坦。北平城离雁门关更近,而雁门关外,就是鲜卑。徐韫起初有些不解,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为何。
北平城位处平原,背靠雁门关,面对南边,左侧是高山,右侧走三百余里地,便有一处海湾。海湾附近,则有四通八达的水道,可通南方各处。毕竟,这一处海湾,是几条大河的入海口,若在此处驻扎军营,修码头,既可练兵,又可发展漕运。唯一不方便的,只是北地严寒,冬季太长,于百姓来说算不得什么安居乐业的好地方。但星火军现在所有城池都在北边,最暖和的也就是紧挨着南边的汝阳城。定州虽然大,更靠近南边,但说实话,四面都是矮山,不靠大河大江,一怕干旱,二交通也不够便利。徐韫想想,倒觉得北平城更合适建都。眼下已是秋末,天气渐渐寒冷,今年冬天土冻上之前,估摸着应该就会建都。北平城离这里,大概有七百里地。若是赶路得快一些,可能三日也能到。徐韫思索完,就去找了谢婉清:“阿娘,建都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在北平城。那边冷,咱们需得多准备厚衣裳。”谢婉清闻言,有些惊讶:“北平城?”她是知道北平城的。谢婉清小时候,世家还没有南迁。北平这个地方吧……谢婉清皱眉:“的确是要准备些皮衣才行。不只是皮衣,还有柴火——真要建都,到了那边再买,恐怕太贵。”北平太冷,不烧柴取暖只怕要冻死人。但人多……柴火就贵了。贵还是其次,就怕有钱都买不到。除此之外,谢婉清还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便眉头皱得更紧。徐韫思忖片刻:“趁着现在在这边,好带的都买上。然后咱们重新买两匹马,到时候把东西都拉上。”至于柴火,她觉得没有必要买。主要是运过去的价格也高了。谢婉清应一声,随后又去找了花娘,将这个事儿也告诉了花娘。花娘她们倒不怕,毕竟本就是生活在北地的。她听完北平建都的事情,反过来帮谢婉清她们盘算:“羊皮袄子肯定要准备上,还有一样就是菜干,还有咸菜疙瘩,都不能少。冬天一下雪,门都出不去。家里没存这些,咋下饭?”谢婉清还真没有这个经验,于是跟花娘仔细请教起来。徐韫则是一面看书,一面等邓大娘回来。邓大娘回来,却已是天色黑透了。她的脸色不大好。徐韫听见开门声,就放下书走出去,帮着邓大娘一起把门栓落上,再问一句:“刚才您没回,我们就先吃了。您的饭还在灶上温着。”邓大娘应一声,也就不进堂屋,直接去了灶房。灶房里就有桌子,这会儿也不用端出去,直接把温着的饭菜放在灶房桌子上就行。徐韫也不着急,等邓大娘吃了大半碗,肚子里不饿了,吃饭速度慢下来了,她这才开口问:“怎么了?牵扯很大?”“嗯。”邓大娘应一声,想到今天查出来的事,就把筷子先放下了,脸色很难看:“这才刚要说建都呢,就出这些祸害,将来可怎么办?”作为百姓,邓大娘除了愤怒,还有的就是绝望。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本以为星火军是不一样的,可现在看来,有啥不一样——跟南边的朝廷,没有什么区别。这些手里攥点权的人,都忘了良心。”说着说着,邓大娘眼眶泛红:“你是不知道,除了二郎他们这样往家里捎钱的,钱基本都被扣下了,然后粮食数目上造假,他们竟然连抚恤钱都贪!”徐韫也惊得“啊”了一声:“他们怎么敢的?这不是一查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