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落安感觉胃里的食物还没有消化,坐不住,于是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对着打开的窗缝吹风。梁爸递给他一块月饼,他也只是拿在手里,一口也没吃。梁妈手里剥着橙子,说到中秋节的时候几个小姨来到家里做客,把桌子摆到院子里一起赏月,说那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圆,要是梁落安也在就好了,月圆人团圆。梁落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已经记不清妈妈所说的小姨的脸,“嗯嗯”地敷衍起来,看着院子里的山楂树,又抬头,看天空里已经完成镰刀似的月亮。在看到月亮残缺弧度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想象月亮完整的样子。就像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好像阖家团聚的时候,就算过去再久,也难免会想到那个不在的人。夜风裹挟着凉意,把梁落安吹得眼睛发红含泪,有些酸痛。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看进浓重的夜色,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谈琛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梁落安想,他可能一个人非常凑合地吃了简单的晚餐,一个人在熟悉又陌生的旧时故乡,像游魂一样落寞地在夜色里游荡,现在或许又是一个人躺在不太舒适的普通旅馆的床上,想要睡觉,却难以入眠。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曾经认为,他们会是永远的一家人。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够愉快地承接梁妈妈的自说自话,没有人能够帮助梁爸爸步骤繁琐地泡茶,梁落安低头看着窗台上摆放的相框架子,连一张真正的全家福合照也没有了。他们的生活被割裂开,彻底抹去了谈琛的所有痕迹。梁妈妈见梁落安似乎没有在听,于是没有继续说,把剥好的橙子默默放进盘子里,拿起水果刀削起苹果。梁爸爸也没有说话,扶正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电视上没什么好看的新闻联播结尾。风突然变大了,梁落安将窗子关起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坐到了梁妈妈旁边的沙发上。“妈妈。”“嗯?”梁妈妈很温和地回应。梁落安把水果刀和苹果从梁妈妈手里拿出来,顿了顿,突然说:“谈琛已经七年都没有回来过了。”你找过谈琛吗?电视频道开始播放广告,夸张的广告词被凸显得非常刺耳。梁爸梁妈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沉默,过了很久,梁妈重新拿起水果刀和苹果,熟练地削皮,听上去不太在意地说:“突然提这个做什么。”梁落安很不会看人脸色,于是自顾自地继续问爸妈:“谈琛走的时候有和家里说过吗?有没有说为什么走?他后来有和家里联系过吗?”梁妈停下动作,捏着水果刀的手松松紧紧,最后只是简短地告诉梁落安:“都没有。”“哦。”梁落安迎来预料之中的失望,所以表现得比较平静,只是低下头没有目的地摆弄手机,看到对话框里谈琛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脸上才不由自主表现出一点沮丧。嘈杂的广告声突然消失,梁爸把电视机音量调到很小,梁落安抬起头,正对上爸爸怪异的眼光。梁爸有些严肃地问他:“谈琛走了这么久,你都没有问过什么,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梁爸迟疑地猜测道:“是不是他和你重新联系了?”“啊。”梁落安有些心虚地摁下手机的锁屏键,隐去谈琛的联系页面,眼神飘忽着躲开梁爸的视线。“联系了吗?”梁妈看着梁落安,似乎很关心问题的答案,又说,“如果谈琛有了消息,你不要瞒着爸爸妈妈。”爸妈用不算尖锐的语气步步紧逼,梁落安感到自己退无可退,于是只好妥协地回答:“是的,谈琛回来了。”“你们联系了?他找过你了?”梁妈用眉笔精心画过的黛色细眉紧皱起来,看上去有一种令梁落安感到陌生的刻薄。“我们在一起工作。”梁落安解释说,“谈琛两个月前从总公司被调到我们这里,他现在是我的上司。”梁妈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凝滞,好像梁落安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过了很久,梁妈张了张嘴,嘴唇似乎在微不可见地发抖,她用不太平稳的声音对梁落安说:“落安,现在这份工作不要继续做了,回去就辞职,跟你其他的领导说,让他们放你走,回来呆一阵子也行,再找一份其他工作也行……”“妈妈,我为什么辞职啊?”梁落安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异,皱着眉头,费解地问妈妈:“……是因为谈琛吗?”梁妈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似乎瞬间疲惫憔悴了许多,叹了口气,眼神晃动,忧心忡忡地说:“谈琛走了那么久,跟咱们家算是断绝关系了……妈妈害怕,他现在是你的上司,怕他给你委屈,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