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落安正在扮演一个工作机器,没有感情地向李蕴道别后,又再次陷入沉默。他继续在机械化的状态中保持了一小段时间,悄悄抬起头环视着异常安静的办公室,发现自己已经是屋子里的最后一个人了。梁落安长舒一口气,僵硬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重新把电脑屏幕上的工作表格页面换回扫雷游戏,用鼠标在小方格里百无聊赖地慢吞吞点击。下班时间过后、宁可在办公室里无聊到玩扫雷也不肯离开的人,通常来讲有两种可能性——图谋不轨,或者,吃饱了撑的。显然,梁落安不属于前者,但他也不认为自己属于后者,因为他现在已经有点饿了。他有一个非常充分的、可以解释自己行为的理由——他在加班。或者说,他在饰演一个加班的人。梁落安平日里的工作并不多,几乎从不加班,他自己也十分享受按时上下班的规律生活。而让他不得已打破这份平静的,是一个情急之下的善意谎言,和他自身说到做到良好品质,二者相互结合所得到的结论。既然他告诉谈琛,因为自己晚上要加班,所以才不能和他一起去吃饭,那么他就不可以在下班时间准时离开办公室。谎言的代价果然很沉重。空荡的办公室冷清下来,空调还在恪尽职守制造冷空气。梁落安体谅它辛苦,也因为他自己实在怕冷,于是去关掉了电源,又给自己披上一件薄外套。今晚的天空似乎比往常这个时候要暗些,梁落安据此推断,自己到家时一定已经天黑了,所以他更不急着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非常适时地收到一条来自梁妈妈的语音通话请求。梁落安想了想,按下了挂断,毕竟在工作时接听电话是不太好的。他给梁妈妈回复了一条文字消息:在加班,晚点回电话。表演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也信以为真。梁妈妈过了一会儿也回复了他:别太晚,注意身体。梁落安放下手机,继续玩扫雷游戏。他没能见证自己的成功,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地雷炸到后,他泄气地看了眼时间,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他认为本次加班应该可以结束了。外面天已经黑得不成样子,连月亮星星都看不到。梁落安快速收拾好背包,拉上薄外套的拉链,然后心安理得打卡下班。他乘电梯到达一楼,快步抵达大门口,在踏出大门的一瞬间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梁落安没有带伞,但好在最近的公交车站就在大门右前方大约三十米的位置,等到公交车到站再跑过去,淋不到多少雨。下车站点倒是离他家有点距离,但他打算披着外套跑着回去,到家后快速冲个热水澡,应该也不至于会感冒。他刚把自己绝妙的计划构想完毕,站在门口躲雨,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落安。”梁落安闻声回头,但其实不回头他也听得出,是谈琛在叫他。梁落安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为什么这个时候谈琛仍然没有回家,因为谈琛已经走到他身边,听起来很随意地问他:“加完班了?”“嗯。”梁落安低着头回答,假装认真看着台阶上逐渐被风吹得偏移的水渍。“下雨了,你在这儿躲雨,是没带伞吗?”谈琛没等落安回答,又一次提出了善意的请求:“我送你回去吧,我开车,把你送到家门口,不会让你淋雨。”“不用了,谢谢。”梁落安还是拒绝,他投向雨中的视线有些焦急。因为天气和路况,公交车似乎来得格外慢了。谈琛没有说话,站在离梁落安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是雨声太大了,所以显得谈琛异常安静。但梁落安知道谈琛正在看着自己。谈琛比他高半个头,所以看他的时候总要微微低头,睫毛也垂下来,遮住一半黑而明亮的眼珠,眼睛也不怎么眨。梁落安的脑海里不自主浮现出谈琛这样的形象,而他并没有看着谈琛,这些画面都是从他记忆中的古老印象里得来的。过了很久,公交车依旧没有来的迹象,梁落安有些烦躁,开始自顾自地看手机。就在这时,谈琛突然再次开口:“公交车来得很慢,还是我送你吧。你家在哪儿?真的,不麻烦,也省时间,很快就到了。”梁落安没有立刻回复他,犹豫一会儿后,手指点开了网约车软件,输入目的地,很快有人接单了。于是梁落安告诉谈琛:“真的不用了。会有人来接我。”谈琛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一个音量被雨声淹没了大半的“哦”,但还是没有离开,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