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秀楼今夜的歌舞升平与活色生香,都被三楼的一场喧闹抢了风头。
花魁绯烟的房间外围着一堵人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里面看。里面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正暴跳如雷地追着个小姑娘满屋乱窜。
说追也谈不上,因为赵念雪根本就没有使劲跑。那许公子本就醉的不轻,又被狂怒冲昏了头脑,走路都尚且不稳当,时不时被房间里的桌椅板凳绊到跌个跟头,爬起来见赵念雪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将其视为挑衅之举,更是气得头昏脑涨。
“你这个死丫头,有种你别跑,看爷今天怎么收拾你!”
他步伐晃悠,语气倒还是很嚣张,赵念雪跑两步停一下,还有空余回头嘲讽:“我可没跑,是你自己追不上我,你这个短脚王八!”
许公子气得七窍生烟,嘴里又吐出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被赵念雪一一反击。
绯烟处在乱局中心,一边提醒赵念雪当心脚下,一边又被她反击时的妙语连珠逗得捂嘴偷笑。
这般遛狗一样跑了几圈,尚算平衡的局面被拨开人群叫嚷着走进来的中年妇人打破了。
妇人满头珠翠,簪着大红花朵,衣饰十分浮夸,脸上的粉厚得能刷墙,身后还跟了数名身材高大强壮的汉子。她挥着一把挥着花鸟图的团扇,嚷嚷着:“怎么了这是,谁在这闹事啊?”
绯烟暗道不好,连忙上前道:“刘妈妈,许公子喝多了酒来我房里闹事,对我多有侮辱,还差点出手打我。”
许公子闻言,立即人也不追了,指着绯烟破口大骂:“你个颠倒是非的贱人,明明是你侮辱我!你的丫鬟还敢打我,这账我必跟你们算清楚!”
“是谁先撩动是非的,在场诸位都是见证,许公子就莫要再强词夺理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刘妈妈朝绯烟投去责备的一瞥,“许公子是客人,咱们万秀楼一向是宾至如归的,怎么能如此怠慢客人呢?”
她堆着满脸谄媚笑意,上前替他整理衣裳。“公子怎么这样狼狈?还有这地上,怎么到处是钱啊?”她指使那几个汉子,“还不快把地上的前都捡起来。”
刘妈妈虽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替他整理衣襟时保养得如同水葱一般的纤纤玉指从喉结处抚过,又抬头眼波盈盈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歉意,一副做小伏低的柔驯模样,许公子很是受用,登时连心中的火也消了几分,清清嗓子冷冷说道:“刘妈妈打理生意是一把好手,但平日里想必对楼里的姑娘们疏于管教,倒叫她们如今心比天高,都敢拒绝客人了。”
“哎呀,不是这样的。”刘妈妈嗔怪地锤了一下许公子的胸膛,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悄悄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银票,不着痕迹地塞进了自己袖子里。一面柔声解释道:“许公子误会了,绯烟今日身体不适,已向我告假了。若是平时,许公子要见她,她定是不会拒绝的。
“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绯烟礼数不周,冒犯了公子,公子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责罚她。绯烟,还不快向许公子赔不是?”
绯烟拧着眉看她的矫揉做派,倔强地别过脸去,“绯烟无错,绝不道歉。”
“你这丫头!”刘妈妈向她使着眼色,“还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你如今都敢同客人置气了?惹恼了许公子你可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快道歉了事。”
绯烟仍旧不为所动地立在原地,脊背挺得如同宁折不弯的修竹,眉目含霜,愈发像傲雪的红梅般清傲明艳。
许公子哂笑一声,眼神像千百只爬虫一般密密麻麻地在她身上游走,说道:“绯烟的脾气,我是真喜欢。罢了,你今日不肯道歉也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我自有叫你心甘情愿服软的一天。但是她——”
他伸手一指,原本降低存在感悄悄往门口挪步的赵念雪仿佛被定住一般,看着他眼中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这个丫头竟然敢踹我,还屡次对我出言不逊,你们万秀楼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绝不善罢甘休!”
刘妈妈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人,指着她问道:“你是谁啊?”
赵念雪摸着耳朵假装没听到,心里正想着对策,门外看热闹的如玉却站出来惊讶地对刘妈妈说:“这不是你新请来的妆娘吗,你怎么会不认识她?”
“什么妆娘,我几时又请妆娘了?”
刘妈妈一头雾水,绯烟亦是一脸诧异地望着赵念雪。
许公子叉腰冷笑:“少来这套,别想着撇清关系。我告诉你,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刘妈妈急得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一拍巴掌,脸上的妖娆风情一扫而光,恨恨地说:“好啊,定是哪个老对家派人来我这里挑拨是非,想坏我万秀楼名声。来人,给我把这妮子擒住,我要好好拷问她!”
刘妈妈正说话时,赵念雪便看到她身后的绯烟一脸担忧地向自己看过来,嘴唇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快跑。”
所以她动得比那几个大汉更快,几乎是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直冲门口而去。门口处恰好有一个大汉把守着,张开双臂像一堵墙一样等着她自投罗网。
赵念雪的反应很快,一弯身就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却在这空隙间,周围伸了数只铁爪过来要抓住她。她一边灵活地左右躲避,一边在心里懊恼地想——她是不是又把事情搞砸了?
一路过关斩将冲到门口,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没有要帮着拦住她的意思,甚至自发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眼看赵念雪已跑到门外,许公子气急败坏地指挥着众人:“快给我抓住她,我要打断她的腿,扒了她的皮!”
没一个人听他的,几个大汉动作虽然蛮横却很蠢笨,根本抓不住赵念雪。他又气又急,冲上前几步,随手抓过门边一个镂花木架上的花瓶,用尽全力向赵念雪扔了过去。
“小心!”
绯烟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念雪似有感应般回头,看见了在空中朝自己飞过来的花瓶,那花瓶的影子甚至都已经罩在了她脸上。
这般距离,她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及的。视线里的一切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看见围观人躲闪的脚步和惊骇的眼神,看见朝自己面门飞来的花瓶,还看见了花瓶后面,许公子得逞的丑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