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熙熙攘攘的街道,高低不平的房屋,远处碧树连成线,天际无云,正是极晴朗的好天气。似是想起什么久远往事,他眸光缓缓流转,轻声道:“那时候这里一开花我就来,独个儿待着清静。”肃霜俯在白玉栏杆上看那喧嚣城镇,喃喃道:“独个儿看这么热闹的景象,怎么清静?”“确实偶尔会想能有谁陪我一起看。”祝玄笑着偏头看她一眼,前所未有的温柔萦绕眉眼,“这么多年了,想不到是和你偷摸溜进来重温。”四周云霞突然间烈烈如火,肃霜只觉眼前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极清晰。清晰的是祝玄,拨开沉重的花帘,露出真正的模样来,静静看着她。手与脚都无处安放,她唯有沉默以对。天将暗时,祝玄带着她回了玄止居。书案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封简雅的请柬,却是月老送来的。祝玄拆开一看,眉梢微扬:“连着十世都是一根红线一双人,确实难得。”红线是为下界众生牵起缘分之物,然而缘分向来渺茫,今生恩爱来生不识者才是绝大多数,像这样连着十辈子都能成就缘分的,可谓凤毛麟角,在红线仙祠来说,这是个吉兆,须得摆宴贺上一贺。“三天前递过来的,那就是明晚,也罢,既然遇上了,去一趟吧。”祝玄将请柬在肃霜脑袋上一刮,书精从天宫出来后便不言不语,不是逛得挺开心?见她还是没精打采,他索性取出画了大半的駺山樱花图,一面道:“我本想早些画完,可惜空闲太少,好在所剩不多,今天便替你画完。”肃霜静静看着那张樱花图,即便她不太懂鉴赏这些,却也能看出绝非敷衍之作,駺山走势险峻,九株万年樱却绚烂而细致,仿佛一阵风吹过,真会有如雨花瓣飘落。明明忙得都不睡觉了,他还有心画这个又快被她遗忘的駺山图。沉重的心突然要炸开似的跳,积累堆叠的情绪也炸了,肃霜陡然生出一股愤怒。谁叫他这样做了?把她衬托得如此卑鄙无耻下作,他很高兴吗?明明用玄牢术的是他!威胁砍脑袋的也是他!那些血腥手段呢?吊起来抽,刀子割腿肉,不管哪一个,都比现在这样让她坦然。可身体里又有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他为什么不做这些,你不知道?你为什么敢磨他,你也不知道?肃霜一巴掌拍在画上:“别画了!”祝玄微微一愣,抬眼看她。肃霜发火似的:“我不要了!不许画!马上撕掉!”祝玄转了转手中画笔,忽然抬手在她鼻梁上点了一点,妩媚的胭脂色。“不能撕。”他笑,“少司寇的画不许撕。”满足而亲昵的眼睛,她能读懂他那片期盼的眼神:别离开,你就是为我而来,行不行?身体好像又被丢进炼丹境,胸口徘徊不散的窒闷让肃霜渐渐喘不上气。她想起自己是想寻一场浅薄的风花雪月。怎么变成这样的?倘若是恶因出恶果,她可以直面以对,可为什么她单薄的良心独对着他就变得特别多?多到让她感到什么恶果都不如这一刻,这一刻太难熬,从未有过的难熬。肃霜转身便走,还未走到寝殿门口就被玄凝术一把抓回去,跌在祝玄腿上。像一只发怒的猫,她奋力挣扎起来,厉声道:“放开!别关着我!”下一刻她就翻倒在软垫上,两只手腕被钳制住,祝玄俯首盯着她:“为了什么生气?”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烧得肃霜痛彻心扉,她冷冷瞪他,想不顾一切地伤害他,刺痛他。
可明珠灯的光晕太亮,他目中那一丝无措与似乎预判到什么的脆弱像针一样,一下扎进脑门,耳朵里嗡嗡乱响,不停回旋的却是犬妖那小兔子蹦跶般的心跳。“我不喜……”肃霜只含糊说了三个字,下颌就被卡住了。祝玄没有等她持刀来刺,想让他痛,想得美。他俯首想吻她,却觉她的呼吸凌乱而急促,耳畔冷汗涔涔而下,眼皮渐渐如抹了胭脂一般红。他松开手,又将她打横抱在腿上,一下下顺毛似的摸脑袋。脑袋要炸了,胸口好像也要炸了,肃霜实实不知仙丹出了什么问题,让她这样煎熬。也可能这些煎熬是她应得的,一开始她就错了,浮云游丝般的甜味怎可能带来真正的抚慰?与犬妖滴落额头的鲜血比起来,它们轻如尘埃。她日夜思念的眼睛早已消失在风雪中,她只是不愿接受。清澈柔和的神力与桂花蜜金糖的香气一起落下,一个灌入眉心,一个轻轻印在眼角,似最温柔的抚慰,又似最烫的烙铁。肃霜在黑暗里寻找犬妖的眼睛,无声地哀求他:和我说一句话。温柔清朗的声音很快响起:“我在这里。”终于得以稍稍喘息,肃霜握紧他的手,仿佛握住了心魂,一夜无梦。--------------------继续头秃g不见魂梦与君同(三)快醒来时,肃霜在黑暗里见到了祝玄。他静静站在那里,目含嘲讽,面带睥睨,脊背挺直如松柏,倨傲又无懈可击的模样。他越摆出这架势,肃霜越忍不住想挑衅放肆一下,也不知道这股劲从哪儿来的,或许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于是反而发泄到他头上。忽然间,那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肃霜猛然醒了。她吃力地撑起身体,下一刻帐子就被撩起,祝玄拨开她面上的碎发,俯身细细看她脸色。“比先前好些。”他拨了拨她有了血色的唇,“能起来去红线仙祠赴宴么?”肃霜累得什么也不想说,只默然点头。下了床才发现,她在冬静间的摆设全挪到了玄止居的寝殿,白石衣架立在床边,梳妆案放在窗下,一点没变过。祝玄拿了玉梳替她缓缓梳理长发,一面道:“以后住这里。”肃霜低声道:“……一直住?”“一直住。”肃霜终于感到被疯犬咬住不松的痛楚,闭上眼没有说话,任由发丝在祝玄手里被一寸寸轻柔理顺。黄昏时分,贺宴在红线仙祠摆开。却说以前也曾有过红线牵出十世良缘的吉兆,以往贺宴都是往大了办,不过近日天界情势不对,月老一向低调,不肯做什么出头事,只请了些相熟交好的,来宾虽不算多,却也热闹,闲聊的闲聊,饮茶的饮茶,氛围十分和谐。祝玄一进仙祠便不出意外地被一群白胡子老神君拽走说笑了,肃霜独个儿溜跶去角落一株菩提树下坐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脑袋和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