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无声地穿过审讯室,黎绪和赵之言相隔不远地倒在地上,都还活着。他从他们之间悄然走过,能够感觉到他们稳定的呼吸吹拂着地面的灰尘。 他抬起手,熟练地将一只冷光的火球送上天花板。新的光源取代了审讯室原来那诡异的惨淡蓝光,屋子在稳定的火光中明亮起来。黑曜石的桌面在屋子正中反射着妖异的光亮,杜正一只不过略微注意了一下那张桌子,他脑中的窃窃私语立刻响亮了起来。 他皱起眉头,再一次集中起注意力,坚定地将那些窃窃私语屏蔽在自己的意识之外。他向前走了几步,小心的不去触碰黑曜石,长条桌面上那口水晶棺材比那块巨大的黑曜石看起来还要不祥。那口棺材把这里弄得就像一座停尸房,或是一座古老的坟墓,不过他不能确定自己胸口的压抑,到底是来自于这座地穴,还是来自于黑曜石中沉睡的古老灵魂。 但是当他走近仔细观察之后,发觉那口水晶棺的制造年代并不算古老,至少没有办法儿跟那块黑曜石相比。他怀疑水晶棺的形式是在模仿人类的某种实验器具,他不禁抬起头环顾四周,四面墙上悬挂着美轮美奂的挂毯,乍然看去他以为挂毯是有些中亚风格,但接着他发现它们要比他所以的那个时代古老得多。 仔细看去他发觉这些挂毯在描述一系列复杂的故事。他能辨认出玄鸟降落的景象,古老的先民们在神殿中祈祷,人类匍匐在圣山之外的更远处,渺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神殿的式样比孤山洞穴深处的神殿更为古老,形制有些拉美西斯二世的影子,带着许多文明大杂烩的影子。杜正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在远古的时代,地域的限制对魔法师来说不像对人类那样不可逾越。 他迅速浏览了四面墙上的故事,挂毯完整地叙述了魔法师随玄鸟而降于这个世界,又经历魔鬼的诸般考验,最后在神殿中超脱成为神灵。唯一让杜正一有些在意的是,与一般神话传说中一人得道众生仰慕不同,在这里每一个成神的图景中,成神的都是一群人。上一幕他们手挽着手,仿佛同声祈祷,在下一幕中他们便一同成为云端之神。只不过这个念头也不过在他的脑海中一掠而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历史学者才会感兴趣的原始隐喻,转而探测起挂毯的成分,在挂毯的材质和年份之间进行了深究,很快就找到了一组矛盾的数据。 挂毯的羊毛成分是唐代朔方郡的特产,琼林有许多上一个圣殿遗留下来的物品,多半是唐朝后期的产物。杜正一自小生长在这里,对这些很熟悉。这本来没有什么,但万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趋于湮灭,即便有魔法的精心护理,也只不过能稍稍延缓这个过程而已。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挂毯是不可再现的唐朝白毡底,只是太新了,不像穿越了千年的物件。材质和时间之间的矛盾也许大部分人不会注意到,但杜正一向来缜密。他很擅长寻找矛盾,而矛盾一旦存在,再多真实的细节也不过就是谎言。一个细微矛盾,就可以戳破最宏大的幻象。 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杜正一立刻收回了所有对审讯室结节的探测,谨慎地将所有的意识都包裹在护盾之内。他知道这座古老的审讯室密布着复杂的结界,层层叠叠由零星意念构成的锁,如同藤蔓一般包裹住了这里的四壁。在这些幻象结界的最外层,才是真实的门锁,囚犯根本无法突破这层宏大的锁,走出这间审讯室。甚至囚犯根本连最基本的真实都找寻不到,更不要说还能找机会离开。 换言之,如果是杜正一深陷此处,他最能只能保证自己的神志是清明的。这个前提还得是他的身体处于良好的状态,精力充沛,身体健康,有能力构筑思维的护盾。没有哪个魔法师能在这间审讯室被启用的状态下成功越狱,除非杜正一无奈地想到,除非有谁像罗奇那样,幻象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他从没有真正想过,罗奇看不到幻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最符合逻辑的答案,无疑是最匪夷所思的。 杜正一环顾四周,想象以罗奇的视角看到的会是什么,也许是事物的本原,是石头堆砌成的墙壁或是黄土夯实的洞穴。他不太知道能看清事物的本质有时候是不是一件好事,被人带到地底下的洞里,还不如看到辉煌的幻象更让人感到安慰。 他皱起眉头,焦虑在他的胸口里腐蚀出越来越大的空洞。他凭空凝结出一只试管,迅速取走了水晶棺中的一部分液体。他根本就不想去想这只水晶棺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想知道罗奇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做完所有收集采样的工作,这才极不情愿地转回头去仔细查看地上的两个人,他必须得决定怎么去做,而且还必须要快。 赵之言的脖子上有一圈勒痕,似乎是被人的手勒出来的。他可不觉得罗奇有那么大的力气,能让赵之言这样的二级执行法师毫不反抗地任凭他去掐脖子,那情景想想就很可笑。但如果排除这个可能,那就只能猜测黎绪和赵之言反目成仇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态就有些搞笑了,那大概就是赵之言把师黎绪诅咒成了一个睁着眼睛的植物人,植物人师又把赵之言勒了个半死。 杜正一希望他能从这个角度编出一份报告来,否则的话,罗奇就会震惊整个魔法世界,而且还能有幸拿到大半个魔法世界的通缉令。 杜正一陷入了思考,不过他向来没有耐性,没超过三十秒他就知道自己至少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肯定没时间可浪费在写报告上。他留在地底隧道上的传感水晶向他发出了警报,有人已经朝这里来了。 他站起身,抬起双手,毫不犹豫地向地上躺着的两个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可怜人发动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