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赵斯年眼神随着乘黄去了,只敷衍着。这才又听师婆道,“过晌午,你太平坊的姨姥姥会过来问卦,你表舅上周仙逝了,娘俩连句话都没有搭上。今晚可能有些晚,实在不行回来时你叫李星禾送你?”
“我自己可以。”赵斯年朝后院张望着,面无表情。
师婆顺着望过去,瞧着半夏正穿过回廊,早已不见了乘黄的踪迹,又想着赵斯年是真心喜欢乘黄的,又欢喜道,“你放心回去,半夏是养过几条狗的,保准给你喂得胖胖的。”
“它不是狗。”赵斯年看一眼师婆,斩钉截铁道。
师婆有些惊讶,想询问一二,又觉得不可戳破最好,便不再接话,话峰陡转,“你转告姚师傅,一棵树而已,没什么大碍,风雨雷电,生老病死,万物逃脱不了。只管把衣服做好。”明地儿是捎话的意思,实际是在给赵斯年定心。
赵斯年将信将疑,迟疑顷刻,负阴抱阳作揖后后回成衣局去了。
这天民国上的规矩,凡是出这凤凰台正门的,必要左手抱右手,一面抱拳一面躬身,自上而下作揖行礼。赵斯年自不该例外。
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只见一架马车停在凤凰台门前,下来一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绫罗环身,虽未细心装扮,但难掩富贵。
妇人进了正门便扑通跪下,对着白玉塑的老母像嚎啕大哭。
师婆闻讯赶来,半夏抢先一步欲搀扶起姨姥姥,不料姨姥姥哭得难受,身体收缩并不好搀扶,倒险些把半夏给坠倒。
师婆搭手,“孩子在那边看着难受,平白给他添烦恼忧愁,你且起来,有什么话待一会慢慢说。”
外祖母左脚有旧疾,扶着后宅的楼梯,缓缓走下来。
双手执着她那扶桑木杖,哭腔道,“我这可怜的妹妹,命真苦。”又连同师婆好一阵劝说,姨姥姥这才起了身,由半夏扶着去了后宅里的西厢。
师婆忙着焚香并准备祭品,从香花果水至七宝浆无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外祖母在厢房跟姨姥姥讲话,说到儿子身上,两人又相拥而泣。半夏规劝一阵,讲两位姥姥身体都不是太爽快,索性先说些明快一些的话。
外祖母不叫半夏多管,指派去帮师婆。
半夏又是了解师婆的规矩,不敢多去打扰,索性去后院跟乘黄打发时光。
等到院子里香火旺起来,芝麻油灯便点了整个宅子。
供桌围着还未盛开的青色莲花,淡粉的兰花草香气幽微,从弥漫的香火中依稀可辨。
箩依穿着亚麻侧开叉的盘扣长袍,挂一条蓝色围裙到前院传饭。
立领下的牡丹绣样时儿越过围裙,被灯火映得金光闪烁。
箩依虽是凤凰台里的厨娘,却也是旧时管家一样的地位,只香火问卦一事丝毫不沾,有牵线搭桥的差事也是一一回绝。
师婆左手秉持三柱檀香,右手小心掩护着,袅袅青烟正穿过师婆的眉心。
她驻足环顾四周不见半夏,便稳上香去到后院寻找。
不料这厮正抱着乘黄坐在踏跺上打盹,食指上的凌霄花痕,散着淡淡的光。
斜阳过处,院里一池的莲花脱俗明丽,半夏正是莲花中人,看不出零星半点的凡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