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散发着淡淡的禅香,药的味道倒是散去很多。
床上的床帐挂起一层深色的,只留一道白色到几乎透明的内帐,隐隐约约能看出床上有个人影倚着凭几靠在上面。
赵鹤跟岁荌朝床上的人行礼。
“起来吧,”太君后开口,借着床帐遮掩,目光越过赵鹤直接落在年轻的岁荌身上,“既然是皇上的心意,哀家不接受也不行。”
他语气颇为疲惫,“来诊脉吧。”
赵鹤给岁荌使了个眼色,岁荌垂眸低头朝前走,坐在床边的圆凳上,“请太君后把手伸出来。”
她离得近了,太君后才看清这张脸,这张在梦里出现过几次的脸。
太君后自然见过梁荷,那孩子即使不受宠,也极少在宫中走动,但太君后还是对她留有印象。实在是她长相在这一代皇女中太出挑了,让人看过一眼后就很难忘记。
太君后仔细想了想,他见过那孩子差不多五六面吧?他记得的,好像就这么多。
最后一次见她,是梁荷被赐死之前,那个好看的人,十六七岁的少女,早就形销骨立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唯有一双眼睛像春日水光,温和的包容一切。
今日的岁荌,像极了容貌巅峰时的梁荷,尤其是这一模一样的眼睛。
太君后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丝毫没反思过他当年的手段是不是太过毒辣决绝。
如果心不狠,他一个没有女儿的后宫男子,如何稳坐君后一位,如何跟有了三皇女的皇贵君去争?
他要是心软慈善,在这后宫之中,白骨都已经化成灰了,哪里活得到现在呢?
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不差梁荷一个。
这些人的尸骨全变成他往上走的台阶,一步步助他活到今日,成了太君后。
但凡不是他年迈,不是他身体不好,怎么可能还政给皇上?
遗憾地是他终究不再年轻。
太君后想,可能是他人老了,最近这些时日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想起那一双双因他枉死的眼睛,这些眼睛里,梁荷的眼眸最是好看。
原来那孩子还有个女儿在这世上啊。
太君后看着岁荌垂眸把脉的脸,微微眯起眼睛,心里甚是后悔。
他当年怎么就没再仔细些呢,还让梁荷留下一条血脉。
至于替安王翻案,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打自己的这张老脸?
年龄越大的人越难承认自己的错误,何况像他这种身份极为尊贵的太君后呢?
让他承认他当年的算计跟计谋,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只是当岁荌忽然抬眸时,太君后还是下意识别开视线。
他以为借着床帐遮挡岁荌看不见,可人的情绪波动都通过脉象反映的清清楚楚。
太君后终究还是会心虚,会害怕,所以这几年他开始吃斋礼佛。
岁荌垂下眼睫,收回手。
她说了几个方子,都是安神用的,随后便跟赵鹤退出太君后的寝宫。
两人离开后,太君后唤苍山过来,“幽巷里的那个如何了?”
苍山顿了顿,才低下头说,“最近宫里守得严,我没找到机会出宫……”
太君后眉心紧皱,因情绪波动呛咳了几声,音色显得越发苍老嘶哑,“幽巷里的那个不能留了,尽快处理掉。”
他道:“哀家已经留有一个隐患,不能再留另一个。”
苍山低头应,“是。”
看来今夜得想法子出去一趟。
殿内的禅香太淡了,太君后闻不到味道就觉得心慌心乱,抬手示意下人把香点浓一些,同时手上的佛珠拨动地更快。
而离开太君后寝殿后,岁荌手搭在腰侧的药箱上,忽然垂着眼问赵鹤,“赵御医认识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