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好低低出声,眼中带着心疼。
她并不能理解母亲不与父亲合葬的心思,但她看得懂母亲眼中掩藏于平静之下的暗涌。
那是她所熟悉的不甘。
她们不甘啊。
不甘囿于后宅,不甘一生与针黹扫洒作伴。
不甘一生被冠以头发长、见识短之名,自然也不甘生无自由,死无自由。
柳宜好眼眶发酸。
她想,或许母亲只是想要为自己做主一次,想要再自己选择一次,如当年一般。
柳家三女仰起头,低声问道:“母亲,当年您游园,如今未得圆满,可曾悔过?”
不知为何女儿突然提起此事,杜丽娘微微一怔。
沉吟许久,她方笑着道:“虽未得美满,但不曾悔过。”
柳家二女不解:“母亲,为何不得美满也不曾悔过?”
杜丽娘道:“因是我自己的选择。”
“若我聪慧,便该知晓轻易选择多不会得下善果,可我幼时愚钝,错有前因,所以不悔不怨。”
“若来世让我选,应还会如此选择。”
“为何?”
柳二夫人满心不解。
杜丽娘浅浅一笑:“我可自困,却不能被世俗、偏执教化所困。若有来生,我那日必还会再去游园,看院中万紫千红开遍。”
“只是我不再会如当年那般,以牡丹亭下与你们父亲幽会为脱离闺阁束缚的途径。”
“娘亲往日以为嫁一男子,便可逃离闺阁枷锁,女子变为妇人便可拥有行于天地的自由。如今想想,着实可笑。”
“依附他人,永难得自在。”
“更何况将淫邀艳约错以欲为情,是以今日发现当日情郎远非良人,自是理所当然,所以不悔。”
“冲破枷锁,不该借放纵之名,肯定自我,亦不该披放纵之皮。”
“前因错,必难得善果,我儿要以此为戒。”
杜丽娘慈爱一笑:“娘亲错,但是娘亲不悔。”
看着几个已人至中年,仍浑浑噩噩的孩子,杜丽娘轻轻一叹。
“娘亲知你们各有各苦,但娘亲希望你们莫将心力沉浸悔过之上。娘亲希望你们懂得向前看。”
“前路渺茫,可当下若种善因,来日多会得善果。唯眼下,唯此时此刻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