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会去过扬州城?楚郢脑子一团浆糊,哪有嫌隙去想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轻轻摇了摇头。
那少女平静的面上腾然升起了愤怒的火烧,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波光流转中熟悉的嗔与娇让楚郢心中猛跳,既是悸动又是惊骇。他的面上铺起薄薄的冷汗,重新跪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翻覆并未来到,宣宁虽怒,却仍弯腰垂首求告着,一个响磕,少女抬起微红的额头,眼中坚定,“父皇,星象轨迹千变万化,昨夜星辰难以断言将来之事,既父皇已下旨允了儿与楚世子的婚事,又怎能让此虚妄之说使君言如戏,木星主儿灾凶,便等杓斗回归原位之时儿再与楚世子成亲,敢问太史令,三年之后,杓斗能否回归本位?”
三年,楚郢背脊透凉,眼中波光剧闪,紧紧咬住了唇,他何来的三年!
太史令唯唯诺诺地上前,东扯西拉说了一堆模棱两可的话语,不时抬眼去看官家,在这紫宸殿上公然逆天而言,实属是头一遭,太史令见官家良久不让他闭嘴,急得一把长胡子也汗湿了。虹篓姝圆
官家一摸下巴,不太明白宣宁的诉求,按女儿这样坚定的心思,怎会不愿早些与情郎厮守。想来也是不想太过忤逆他这个父亲。
官家满意了,不愧是我的好儿,孝顺懂事。他挑眉微笑,三年也好,三年能发生的事儿可太多了,既楚小子说他对珠珠一心一意,那不能说等不了区区三年吧,待珠珠知晓这小子心思不纯,再寻个长安世家郎子,可护她此生无忧矣。
他当即点头打断了太史令的引经据典,说道,“嗯,宣宁毕竟只有十五,这样就嫁人朕也舍不得,便多留几年,待到杓星回到正轨再添新烛,免她一场无妄之灾,楚卿,你说呢?”
杓星何时能回归正轨,还不是官家一句话么,楚郢不意外官家的独断,唯一不解的就是宣宁竟没有哭闹,由着官家施了这拖字诀。
他木然片刻,磕首扬声,“陛下英明,臣自无异议。”
宣宁吁了一口气,轻轻摸了摸鼻子,嘟囔着问李意如,“这便好了吧,你说拖着他的。”
可良久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宣宁与楚郢一前一后退出大殿,她却没有等他的意思,两只长腿迈得飞快,说要去等承江王下值。楚郢没法像她那样在宫中随意行走,想着她与承江王久未见面,思念也在所难免。
他只得带着失望独自出宫,见到等待在明德门外的幕僚江二郎,叹了一声,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宣宁公主问我去没有去过扬州,你可知其意?”
江二郎脸色一瞬而白,急忙问道,“郎君是如何答的?”
“我没去过,当然是说没有。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二郎两眼微闪,“…是江某的疏忽,您在给宣宁公主的及笄礼上写的诗句中,用到‘何园垂柳柔依水,茱萸梅仙馥山笋’(2)来称颂其美貌和品格,窃以为,公主故有此一问。”
楚郢登车的动作猛地一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如玉俊朗的脸上青白难言。
——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响彻在勤政殿外的回廊中,数个少监和宫女闻声望去,却见到公主青衣伏在地上磕首不止,而骄矜的宣宁公主则捂手站立,远远望去,寒霜满面,似乎气得发抖。
哦,原来是公主教训奴婢,众人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去,李家朝廷已延续了五百余年,从前唐到大魏,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禁宫,奴仆的性命与草芥也无甚区别。
区区一个耳光,还不至让众人费心思去窥看。
朝霞散去,四方城轻云漫漫下,公主面无表情地撇下了青衣飞虹,独自行在廊上。流彩暗纹宫装的一侧被细嫩的手掌攥得皱巴,锐利的蔻甲深深掐进掌心,宣宁咬着牙后槽轻嘶一声轻转侧脸,熹微的晨光落下来,那芙蓉娇靥上赫然印着个五指印。
【作者有话说】
(1)改自甘公石申(汉)《甘石星经》
(2)作者根据扬州景点堆砌出的诗句
第二十章阁主
宣宁连着几天都缩在公主府不出门,就连承江王来访也不见。渐渐有传言说,那日禁中,公主为亲事与官家吵囔,被官家扇了一个耳光赶出紫宸殿,幽闭在公主府。虹镂薯源
“假的。”萧且随斜眼看了忧心忡忡的陆业一眼,低头要去吃右手上早春的嫩荠麦。一只手总归有些不便,他又不喜别人喂给他,垂首咬上一口,苦得剑眉紧皱。
陆业一堆话被他笃定的断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一言难尽看着萧且随,又低头看桌上的荠麦、紫蕨和三七丹参鲜鱼粥,为难地放下了手中的银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