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昏迷之后,刘景天第一次再看到他的皇后。
或许是那头上的九凤金冠太过闪耀,在殿内的一片昏暗中,刘景天的眼里,只觉眼前的苏允棠是唯一闪耀的存在,单单是立在那里,就叫周遭湛然生光——
连他身边的这一片死水泥沼,都透进了一丝光亮。
仍旧立在晦暗之处的刘景天眸光一颤,虽然明知自己沦落到这地步的真凶就是苏允棠,但这一刻,却仍是不自觉的泛起了几分真心的动容与感伤:“你当真来了,朕只当你就这般狠心,又要我空欢喜一场。”
虽然只隔着前后的院落,但因为葛女医的叮嘱,苏允棠仍是坐了步辇,进门之后,也是十分小心的慢慢坐下,才冷冷看他一眼:“我有没有来,陛下难道察觉不出?”
她身下因为生产而被撕扯出的伤痕,离痊愈还早,躺着都会疼,就更莫提起身走动,只怕与走在刀尖上也差不多。
体感互换之下,她有没有来,刘景天才该是最清楚的一个,怎么会误会空欢喜?
刘景天闻言果然一滞,也回过了神,的确,方才林芝年进门时,那一瞬间的误会,压根就不该有,可他方才却连这个都忘了!
真说起来,这几日里,也是一般,时常毫无缘故的沉不住气,随随便便一桩小事,就能叫他满心震怒,却没有作出任何有用之举……
可见他表面不觉,实则已经因为被困而方寸大乱,不,也不全是被困,更多的还是生产的疼。
是那撕肉裂骨的痛苦,实在太过难熬,虽然如今已经过去了,但那痛苦却还有一部分存在他的骨髓与血肉中,生生将他从小的沉稳泰然都消磨了大半,叫他焦虑难安,难以自控。
刘景天手心一颤,他起于微末,从前被大吏诬陷,关在天牢中等死,被前朝官兵围到弹尽粮绝,诸多绝境,可从未像眼前这般患得患失,烦躁失措。
不过是昏迷之时内皇后借机圈禁罢了,分明还有转折之机,远远不到绝路,他如何就废物至此!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刘景天甚至比得知自己患了疠风时,还要更加震怒惊慌。
女子一孕“傻”三年,他呢?
这样的附骨之疽,又还要折磨他多久?他的心性还能不能恢复以往?还是从往后,都会这样废物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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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么一句寻常话,就叫刘景天的脸色瞬间变得这样难看,但如今的她,却也压根不打算在意分辨。
她只是冷冷看向刘景天还露在外面的箭伤:“你使这种手段叫我来,是想干什么?”
刘景天久久无言,直到苏允棠开口,他才忽的惊醒一般猛然回神,只是看向苏允棠的目光里,却是格外复杂,除了清晰的恨意之外,还掺杂着一些旁的感觉,似求肯,似感伤,甚至还有些瞬间的畏惧。
这怎么可能,刘景天这样的人,便是扔到绝路都会一点点爬起来,只眼下的这么点困境,怎么会心生畏惧?
苏允棠只当是自己看错了,只沉着脸,又问了一次刚才的话头。
刘景天后退一步,将自己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又停顿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解释道:“朕今早,胸乳忽的极疼,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苏允棠:“通乳罢了,好有奶水喂孩子。”
刘景天沉默了一阵,声音低沉:“为何要你亲自喂奶?”
苏允棠后来,其实也猜到了刘景天今日这般耐不住性子,非要将她叫来的缘故,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说出缘故之后,对方却表现的这样平静,连这一句话都不带丝毫怒意,仿佛承受通乳疼痛的并不是他,此刻只是寻常的想要寻求解惑一般。
苏允棠顿了顿,却也当真解释了其中缘故。
刘景天闻言,微微往前走了一些:“两个孩子,可还好?”
苏允棠这次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刘景天这样异常的模样,叫她莫名又戒备。
刘景天却又温声开口:“你可起了名字?两个孩子叫什么?”
苏允棠看向他,抿唇道:“福宜,毕罗。”
名字是她怀孕时就想好的,她那时想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最好,福宜是男孩子,毕罗是女孩子,儿女双全。
原本以为这名字再也用不到了,没想到,最终还是如愿放到了两个孩子头上。
刘景天便轻轻笑了笑,也立即说出了来历:“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真是一双好名字。”
听着他这夸赞,苏允棠的面色却忽的冷了下来。
她有些恼怒的站起了身:“好不好也与你无关,刘三宝,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少与我耍这些心机手段,否则难受的也是你自己!”
刘景天这次没有吭声,直到看见苏允棠转了身,像是要走,才忽的叫了一声:“阿棠,你派人给朕送来诗书笔墨来罢。”
苏允棠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身。
刘景天见她没有立即答应,也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退一步:“你莫误会,朕说了甘愿束手就擒,就不会反悔,你若是怕朕会往外传信,没有笔墨也可,或是只送一副棋盘来,朕被关的憋闷,不拘什么,只当是陶冶性情,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