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李逸查出渐冻症后,他寻遍国内外所有名医和实验室,只为能再要一个儿子,不论付出什么代价。结果可想而知,否则他不会反过来找到柯家。曾经让他受尽屈辱的一家人。
“没有错。”李恒洋不复之前意气风发、颐指气使的模样,佝偻的脊背,散落的头发显示出三分落魄姿态。“不会错。如今我有什么可怕的!”他猛然站起,大手挥舞,指尖燃烧的香烟落下一片猩红。“恒洋是我打下的天下,为了它我可以不惜一切!你可以吗?!”
“轰隆——”
闷雷响起。
成群结队的雨云自北边而来,快马加鞭赶了一下午路,夜幕四合时到达这座城市上空。
城市里华丽的霓虹浸润着微凉的水汽,乍起的凉风里开始拍打城市里的每一扇窗——提醒所有人,危险即将来临。
一双无形的手急切地拍打着窗户,间或呜鸣嘶吼。柯桦看向窗外。那抹锈金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幽暗。
“李恒洋来了,你去见见他。他……没几年了……”耳边响起柯肖晴的声音,有些失落。对于他和柯肖晴来说,李恒洋就像在人间修炼了千年的精怪,善于伪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蒙骗、恐吓、诱惑、同情……都是他修炼了千年的套路。
“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走向死亡,”柯桦边往外走边说,“它没什么可怕的,”他拉开门,转头望着困兽似的李恒洋,“可怜的是,失败的人总想名垂不朽。”
暴雨是一场拒绝不了的盛宴,迅疾,无孔不入地摆在每一个人的眼前、耳畔。
杨屹举着伞跟在柯桦后面。即将走出酒店外围时,柯桦停步,回头。杨屹惧怕那双流露出冰冷和残酷的眼睛,脚下意识后退。
“谢谢。”柯桦拿过他手里没撑开的伞,拎在手里。
大雨滂沱,雨声隆隆。杨屹竟然听清了那两个字,也惊讶于有人能在悲愤交加时还保持良好的素养。
“不,不用谢。”杨屹命令自己的脚停住,他抹了把脸上飞溅的雨水。他和柯桦同打着一把大伞,但是雨太大,这把伞除了没让两个人的头顶浇湿,其它地方都湿透了。
“我说句不该说的,您别介意。”杨屹见柯桦要走,忙追了一步,“李总病情很严重,李逸现在不能如常行走。我劝您考虑考虑。我跟了李总二十年,他就像他说的那样,不是……”暗示到这里戛然而止,再多说他就是叛徒了。
柯桦扭头盯着杨屹。
闪电划过,惊雷炸响,酒店外围华丽的路灯闪了几下,全部熄灭。酒店外围的安保躲在安保亭里伸出脑袋朝两个站在雨中的客人大喊:“进来!快进来!”
闪电和惊雷一串接着一串落下,越来越密集。
杨屹心悸的厉害,撇下一句“三五年对于一生来说很短!”转身往酒店里跑。
机动车道上,汽车全都开着后雾灯,速度缓慢如龟行。来不及赶回家的行人全都聚集在附近的商店、餐馆、超市门口。
路被雨雾遮住,脚下趟开的积水,好像咬上来的毒蛇,让柯桦眼前发花,下一秒天旋地转。他停下,站稳,等眩晕过去才睁开眼。再睁眼,眼前的景象改头换面。
无边无际的荒原上,他看见自己倒挂在天地间,疯长的野草被疾风折断,暴雨般洒向地面,试图淹没人间。他看见自己在扒开每一丛荒草,焦急寻找。
柯桦努力回想自己丢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
他忘了什么?
有什么落在酒店了?是是学校?
眼前突然闪过一帧帧画面。
遮盖正午烈阳的乌云,突然出现的闪电和惊雷,拿着伞狂奔而来的人,遮不住雨的雨檐,被彩虹笼罩的街道,半新不旧的房子,玄关脱掉的鞋袜,阳台晾晒的衣服,床上纠缠一团的被子,客厅乱七八糟的沙发,生蚝,绿色短裤,白色板鞋,羊排,冰杯,榕抱石,红墙根的野花……茶几上腕表……搭着窗帘的钢琴……置物架上的礼盒……
……被丢下的帆布鞋。
还在那里。
它能自己回来吗。
车灯乍然亮起,柯桦抬手臂遮住眼睛。再放下手臂,车旁雨雾里里这一道朦胧的人影。
柯桦疑惑又愤然地盯着看不清的人影:你为什么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