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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亲生(第1页)

叶朝原本以为是进去看看,没想到老叶对市博意外的感兴趣。一进去,他就转了一圈,往前走着,还兴致勃勃拉着两个高中生一起。“那边是唐代馆,里面主要是——”他对市博不陌生,五个场馆,径直在一号馆门口停住。扫到门口的一棵树,他忽然停住,转头问叶朝:“认识这个吗?”他环着手臂,一脸神秘:“这树得有百来年历史了,是明清某个书画家种的。”“……”叶朝瞥了一眼花坛里的树,没看出什么新奇,点一下头:“嗯,张微,明清著名书画家。”“……”叶清远不吭声了。他挑了下眉:“你知道啊。”叶朝瞥他一眼,以为他想听,声音平板无波给他背:“弘治年间,画家张微夜入梦,梦中仙人腾云而至,拈指一笑,在他额间留下了一滴净水。”叶朝看着他爸慢慢睁大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有起伏。又道:“后来张微醒来,不知入梦,起身飘然,挥笔画下一副仙人寒山松翠图,笔触细腻,画中松柏山峰如奇景,又如仙人驾临。”“画成之后,张微搁下笔,竟真的在桌案上发现了一颗种子,就是这颗古柏,因而闻名。”叶清远有点惊讶,眉毛舒展开,他推推眼镜:“你怎么这么厉害?”叶朝扫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弯曲一下,最后淡定的抬起下巴,指了指博物馆门口,一排排等着排队参观的五年级小豆丁。模样懒散:“每年必修课,你听几十遍还记不住?”“……”叶清远眼神在小豆丁身上一晃而过,转过头,目光微不可查一顿。“这样啊。”他笑了笑,看了眼面前的古柏,才道,“那咱们去看别的。”市博有五个场馆,分属不同的朝代。越往前的东西款式越简单些,也越厚重。三个人陆陆续续走着,到汉代馆时,叶清远低头,突然又指了指展柜里的一把彩绘玉雕梳子。“认识么?”他招手,扭过头来,桃花眼藏在镜片下,在场馆的灯光下晕染成了浅色。到这个时候,叶朝其实依旧没有明白他想干什么。他看着叶清远,胳膊随意搭在身边的展柜上,旁边是神情平静的陆星乔。闻言,也只是伸头瞅了一眼,发现不认识,于是胳膊肘懒洋洋磕了下陆星乔的手肘,示意他上。他确信陆星乔收到了信号,四月末的温度,忽高忽低,馆里开着空调,男生的胳膊依旧很凉。但被他碰一下后,陆星乔却没吭声,手指扣着肩上的书包,视线只是垂在更远些的石刻碑文上。叶朝疑惑的回头看他。正要开口,身后鱼贯而入一群拿着红旗的小学生,白白嫩嫩,叽叽喳喳,朝气蓬勃。脸上贴着五角星的老师穿着工作服,在前边带路。走走停停间,老师腰间的小蜜蜂轻动,然后她笑起来,声音徐徐过来:“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小不点们看过去,齐刷刷摇头,又齐刷刷趴在展柜上,奶声奶气道:“不知道——”老师闻言笑起来,调整麦克风,小蜜蜂里有刺啦的电流声,然后她的声音高高低低传过来。她说:“这是汉代的玉佩组件,那时候……”他们边走边说,小不点们频频点头,声音又断断续续远去了。叶朝靠在展柜上,看着他们的影子消失在下一个回廊。他晃了下神,有片刻的怔愣,回过头,看到他爸低着头,正一错不错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有让叶朝拒绝不了的东西。鬼使神差的,叶朝站直一点,摇头道:“不知道,这什么?”陆星乔背着书包,脸色淡淡,回头看他一眼。叶清远也看着他,眼皮轻抬,笑了下,终于露出一点愉悦。他唇角微勾,“嗯”了一声,声音不知怎么有些沙哑。他清清嗓子,低声道:“这个啊,这可是汉代长陵王女,淮素公主的陪嫁品。”叶朝用眼神示意他:然后呢?他低声道:“那时候,长陵王为一国之主,却只有淮素公主一个孩子,自然百般疼爱,据说淮素公主出嫁时,长陵王汇聚天下能工巧匠,要为女儿打造最完美的陪嫁品……”长陵王并不因性别之见对待女儿,一生爱她如珠如宝。叶清远的声音高高低低,散漫清亮,回荡在场馆里。他并不觉得繁琐,几乎拿出生平所有耐心,尽职尽责,给叶朝讲每一件古物的由来和历史。全部逛下来,到了中午时候。四月末还不算热,叶朝伸手,正了正因低头发酸的脖颈。头顶的太阳错落斑驳,从树木缝隙里投下灿金影子。“饿不饿,咱们去吃饭?”出门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汉白玉台阶,叶清远拿着车钥匙,问身边的两个少年。陆星乔站门口的大玻璃穹顶下,手里拿着瓶水。见叶朝舔嘴唇,拧了瓶盖递过去,叶朝接过来喝了口,点头道:“好。”他喝完水,正要下楼,因为背对着门口,没注意脚下的台阶,差点摔下去。陆星乔伸手拉了他一下,因为惯性,被撞在门口的石柱上,“砰”的一声,他背抵着石柱,嘴唇微抿。叶朝愣了下,急忙回头拉他,陆星乔神色淡淡,拽了下肩上的书包,伸手把他的手拨开。“没事。”叶清远走在前边,手里勾着车钥匙正玩,没回头。这时候的温度不高不低,几个人干脆走路去吃饭,地方并不难找,博物馆旁边就有一排饭店。大概是受了气氛影响,一连几家店面,装修风格都格外统一。雕梁画栋(),小桥流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亭台楼阁,模样细致而优雅。叶清远挑了家吃过的进去。不是周末,饭店里人不算多,三个人很快被穿着马面的工作人员引进去,过了桥,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陆星乔起身去洗手间。叶朝身旁的位置空着,和叶清远相对坐。他抓着手机回消息,玻璃窗下。竹子冒出了青青绿绿的尖。树影婆娑里,假山下时不时传来小孩打弹珠的声音。叶清远低笑了下,叶朝从手机里薅出头,懒洋洋看过去。正看到一个小孩蹲在假山上玩,脚下一滑,兜头摔了个屁股蹲。他愣了愣,扁着嘴,似乎想哭,小手都揉上眼睛了,往四周看看,父母不在,又生生憋住了。叶朝动了动眼珠,对面的叶清远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他漫声道:“你小时候也这样。”叶朝下意识看他,看到他笑了下,镜片下的眼尾稍弯,说:“你从小就是这样,遇到事,有人在身边才哭,没人就一个人憋着。”

“……”叶朝低头看手机,以为他要说什么黑历史。隔壁桌有人抽烟,被服务员提醒后灭了,还是有淡淡的烟味飘过来。叶清远背靠着座位,眼皮忽然垂下来,表情像是漫不经心,又有点微不可查的冷。桃花眼被遮在镜片下,看不清楚样子。他忽然说:“其实我有点后悔。”桌子上的白瓷茶盏温润雪亮,茶盏碰撞的声音低而凉。叶朝愣了下,在淡淡的烟味,听到他爸微哑的声音。他说:“我以前没养过小孩,其实不知道怎么养,本来跟人约定好,你大了,我带你来博物馆,还有个人带你去实验室。”“你想怎么玩都行,结果,对不住,我没做到。”叶朝抓着手机的手指忽然紧了紧。叶清远靠着座位看他,有点走神。男生长大了,个子很高,骨架有点薄,眼睛很漂亮,是和他如出一辙的淡色,模样是少年的意气张扬。这是李琅去世后,这世界上唯一可以拉扯他的人。热气氤氲里,叶清远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初夏暖阳中不复散漫凉薄,显得低沉,安静,又有点伤心。他低声说:“推了江城的项目后,我这段时间总睡不好,老做一个梦。”“梦见我死了。”“梦见有人欺负你,但每次我一过去,他们挥挥手,我就散了。”叶朝用力抓了抓手机,嘴唇抿着,眼皮微涩,但没抬头。叶清远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继续说:“这是我第二次觉得自己没用。”他是最傲气的那种个性,但他觉得自己没用。他说:“我还梦到你的亲生父母。”叶清远目光落在叶朝身上,想到什么,眼神冷了冷:“这事也没瞒过你,你知道(),虽然这些年把你当儿子养,但其实你应该叫我舅舅。”叶清远说:“你其实有亲生父母,这也是真的,这事很复杂,以后跟你讲,但据我所知,现在他们要找你,你呢,想跟他们一起走吗?”叶朝抓着手机,耳朵里忽然一声轰鸣。他不知道他爸具体梦到什么,为什么这么告诉他。他垂眼,指尖冰凉,很突兀的想起来那一年。那一年临近暑假的周末,天一连阴了几天,总不见好。值日生那一周都忐忐忑忑,终于在放假的那天下雨了。雨珠噼里啪啦落在廊檐上,砸下滂沱水珠,夏天的雨非常大,天空一瞬间黑了下来,像总不见明。他爸那时候不在了,他没抗住,那几天总不舒服,发着低烧,还有点吐,他吃了药,但总不见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陆星乔打着伞,带他回家,路上他又烧起来,陆星乔干脆背着他,校服紧紧裹着他。即使如此,两人回去也湿了大半。家里的门没锁,有人先回去了,客厅里亮着灯。他们进了屋,一抬眼,灯光下正坐了几个人。宋岚坐在沙发上,身边是两个不认识的一男一女。那几个人说着话,陆星乔站在玄关处,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水。听了会,他似乎也开了口,说了句什么,最后叶朝只听到他夹着雪片的声音:“你们聊,我带他上去。”他在不高兴。叶朝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有人过来,拦了他一下。叶朝难受极了,只能费力的掀开眼皮看了看。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样子,那人身材高大,视线虚虚实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在陆星乔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声音醇厚:“去吧。”那之后,一切发生的很快很快,像做梦一样。叶朝那几天烧的迷迷糊糊,后来严重,进了医院,好几次勉强清醒。他看到一个头发微卷,眉目温柔的女人低眸看他,眼圈通红,像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叶朝视线朦胧的看她,她总是握着叶朝的手,轻轻的,却又紧紧的。她的手心柔软而温暖。再后来,叶朝一直不见好,转到医院的加护病房。那个加护病房旁有个小厨房,有时候半夜醒来,能听到里面极其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女人叫叶柔,是叶朝的亲生母亲,她很少离开,声音压的很小。有时候,她宁可坐小板凳上,支着头打瞌睡,也不会让灶台上的火有一点点波动。她做的粥总是又香又软,粒粒分明,喝下去,整个人都是暖的。她说她是朝朝的妈妈。她说她也姓叶,她能见到朝朝,这一定是上天送来的缘分。怎么可能毫无触动。那时候他爸没了,亲生父母恰到好处的出现,笑着说,他们想带叶朝回家,又说,很感谢陆家,夸陆星乔少年英才,以后出国一定有大好前途。陆星乔听着这些话,没否认。叶朝也拒绝不了。那如果他爸还在呢?叶朝深吸了一口气,摁熄手机,在窗外乍亮的天光里,清楚的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不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过来,老叶为什么做这种梦,又梦到多少,有没有觉得梦里的他没用。但如果那时候他还在,叶朝不会跟着别人走。叶朝神情淡淡,眼皮垂着,眼珠是淡茶色,里面没红,叶清远看着他,却觉得心里被人猛戳一刀。叶朝目光扫向窗外,顿一下,突然从口袋摸出颗糖,懒洋洋道:“老叶,什么表情,梦而已,不用在意。”他剥开糖纸,低声道:“都是梦。”他说:“我长在清湾路上,无论过多少年,遇到什么,我都是清湾路上长大的叶朝。”所以不跟别人走。所以就算碰到过傻逼,傻逼也没法改变他就是叶朝,更没法改变他分毫。叶朝感觉到舌尖漫上甜味,他抬头,微微挑眉:“老叶,你今天说这些什么意思,想把我送走?”叶清远垂眼看他,眼皮微微掀开,淡声反问:“可能吗?”他往后靠着椅背,伸手捏了下鼻梁,桃花眼微微眯起,想起梦里零碎的画面,眼皮垂下的弧度却很冷。他淡声说:“也好,不想去就不去,你想做什么做什么,而且……他说:“不知道怎么了,我一想这事。”他按了按心口,散漫评价:“就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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