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晦暗的殿宇内蔓延,姜潮已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他青年时于河东道任果毅都尉、于太原府要冲之地屡阻突厥犯境,多年厚积潜龙勿用,也曾自以为忠肝义胆世间难有人企及;今日听闻君侯之言、却才一瞬知晓自己的渺小——生前之利与身后之名,世人趋之若鹜之物在他眼中竟都轻如鸿毛,就连平生唯一的算计……都是为救他人而将自己推入绝境。
“此外还有一事……我想劳你费心。”
震撼之际对方却又开了口,声音忽而低沉下去,隐约有种平素不见的含蓄与温柔。
“疏妍她……她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他们既已决意杀我、自也不会再容她活着,此后便请你和元景送她去颍川,待战事过后再护她回民间。”
这便是明明白白在天下人前承认了与太后的“奸丨情”,又重重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罪孽的伤疤,姜潮听得眉头紧锁,却也不知还能如何再劝了。
只是——
“为何是我与元景?”他十分不解,“中郎将乃太后兄长,自当与她更为亲厚……万一事后太后心伤,末将恐……”
他怕自己无法安抚……那位一生从无所获、一直都在不断失去的可怜女子。
“子邱诚然与她亲厚,可却也太疼她了。”
他淡淡一笑,好像只有在提起那个人时眼中才会燃起微茫的光亮。
“我去之后尸骨泰半会被送回金陵,她是顽固的人、大抵也会执意去见我……子邱磨不过她、自己也易感情用事,还是未及你稳妥。”
“他还有妻子和一双儿女,不应为这不可挽回之事送命。”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大约思及他们兄妹也还是放心不下——他已经毫无保留地舍下了那么那么那么多东西,可却唯独还有最后一点温存的私心,迟迟迟迟……不肯散去。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诸般旧事皆从眼前退却,此刻姜潮仍然用力握着娄风的双肩——而实际对方已不必他再费心压制,打从他将方献亭生前一切筹谋和盘托出的那刻起便呆若木鸡无力挣扎了。
所有人都在沉默,甚至连入颍川后与君侯素昧平生的仆役都不禁惶恐落下了眼泪,僵持的死寂是彻骨的绝望,所有人都在那一刻的震颤中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
“宋小姐——”
有眼尖的婢儿忽然捂嘴惊呼出声。
“你、你流血了——”
颍川方氏府中长有医者,在宋疏妍身体有恙后不久便匆匆赶来了,房中众人皆提心吊胆唯恐这位小姐大悲伤身以致滑胎小产,唯独姜潮当时微微别开脸去、不敢去问屏风之后诊治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