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时哽住,最终说出一句:“音音,妈绝不抛下你独活。”
窗外的槐树干枝被风吹得刷拉刷拉抖,她们屋子的门窗也咯吱咯吱地响,而人心比这更凌乱。
西门终于开口。
她说:“两个月前,也就是我刚回北平那一程子,佟之甫死了,您还记得吗?”
“记得,他自杀了,他若不死,可能早已把你和你父亲供出去了。”
“他并非自杀,是被那个人灭口的。”
西门太太一淩。
西门音叹口气,道:“当时事态紧急,他只能出此下策,也因此引起了上面的严重怀疑,从那之后,他便被暗中盯着了,偶尔给咱们传递一点消息都很困难,更莫说杀人!”
西门太太原本心中还有希翼,现在一点指望都没了,她深深叹气:“接下来怎么办?”
“杀人的事先缓一缓,傍晚盘问我的那个军官,绝不是善茬,若咱们前脚刚搬进来苏明珰就死,我敢打赌他第一个就要来审咱们。所以您不要轻举妄动,先容我解决物证吧,福贵儿明天复课,我想了个新法子,打算试试。”
这句话自然解不了母亲的忧思,西门辗转一夜,翌日出门前苏明珰挎着书袋来找她同行,不好拒绝,只能一起走了。
苏明珰娇憨活泼,小嘴仍旧像个百灵鸟一般,情绪竟是完全未受昨天特务上门影响。
西门不由诧异,回想起昨天苏明珰和特务站在胡同里时也是一派吊儿郎当的模样,那般松弛,绝不是一个十六岁小姑娘能做到的,她问:“明珰,特务找你,你不怕吗?
明珰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刚开始怕,后来就没那么怕了,老师你别担心,我早就发现了,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他们要是能把我怎样,早动手了。”
明珰和西门十六岁时略有不同,似乎更显孩子气,连走路都常常会忍不住蹦蹦跳跳几下子,她跳到前面倒着走路,这样便和西门一边走一边面对面。
“我爹说,世上的人都有共性,打起交道来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家仆人听差一大群,我娘走的早,我爹又常出门做生意,我从十一岁起就是家里半个管事儿了。什么奶妈子、柜伙计、丫鬟婆子、通房小妾姨太太……,各种勾心斗角、阳奉阴违,我全都见过。总有人看我家里没顶用的大人,想往我头上骑,都被我恩威并施、权衡利弊,一样一样地弹压收拢了……
西门没想到明珰小小年纪,竟如此有主见和魄力,假娇憨真精明,不好对付。
心中更加发愁,不料到达金家后,路上刚攒得愁云便消散了不少。
这天金先生来看福贵儿的功课,当然,这只是借口,实则是为看她,以往西门对此十分嫌厌,但眼下为了西角楼,反而对金先生的到来翘首以盼。
金家在抗战期间被日军占为办公署,西角楼是日伪特务机关的机要室,战后一度被国军接管,移交金家也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前后宅院恢复居住,而西角楼则作为库房闲置了。她那次潜入西角楼时,发现有一台商用无线电收在西角楼,大概是因为那里曾经被日军改造过,隔音好,使用无线电不易打扰外界的缘由。
她若说服金先生让福贵儿学无线电,便可以借着教无线电堂而皇之地进入西角楼,届时她便有大把时间挨个儿去查看每一块耐火砖……
为此,在金先生面前她破天荒地有些健谈,由福贵儿的算学课程延伸到了对未来学术界的展望,建议金先生从娃娃抓起,从小让孩子们接触无线电知识。而她有过被军方选去从事破译工作的经历,造诣算不得高深,但对福贵儿启蒙是绰绰有余的。
金先生十分赞同,说英雄所见略同,他作为一个商人的眼光来看,无线电将来是颇有前景的东西。
这当然是逢迎之语,实际上是自那日见着西门在当铺当东西之后,金先生便记挂着西门的窘境,总想着赶早把佳人娶进门,也好名正言顺地帮衬西门家。无奈西门迟迟不予表态。眼见得再有一个月家教的馆期就要到了,金先生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再留西门续馆。
他立刻拍板,说即日起就开始无线电启蒙课程。
这一下,福贵儿最乐,拉起她就往上房祖母那儿去。
“奶奶,奶奶,咱家西角楼的钥匙呢,我要学无线电。”
“嘛?无线电?啥玩意儿?”
“就是那个使起来滋滋叫的铁东西儿!日本人有,咱家也有。”
“噢,那个呀。”
西门音含笑道:“金先生叫福贵儿学一学。”
“那敢情好呀,技多不压身,学会之后好多着呢。福贵儿,下礼拜再学,西角楼钥匙只丁二爷有,他上新宅子照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