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仇恨永秋君,仇恨所有让公主因他们而牺牲的人。玉无涯不喜他,他大约也不喜她。之后,玉无涯和傲明君因对修行见解不同而成为宿敌,见到对方都想杀死对方。在那之前,玉无涯只记得长阳观的那场皓雪。
傲明君在此跪了整整七天。
她到长阳观的时候,他依然跪着。他摇摇欲倒,昏昏沉沉,一身身骨被雪覆盖。他低垂着头,衣袍在风雪中冻僵,睫毛上也沾着雪。
雪簌簌飘落,无声无息,落在青年身上,雪变得沉重。雪落在发上,发丝结冰,冰凉地贴着脸,拂在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上。
那青年盯着一滴滴落地的雪花,他一直看着,专注地凝视,眼底透着沧桑之意。他的身体在雪中孤零脆弱,他漆黑的瞳孔中却燃烧着火焰,火焰熊烈,至死不灭。
玉无涯在长阳观中与永秋君谈事,她心神不宁,时不时用法眼向外看,便看到那男子依然跪在那里。
玉无涯心软,问永秋君:“为何不助他复活公主呢?公主毕竟也是你的……”
永秋君回答:“天道之下,生死皆有天命。违逆上苍,强行复活,必遭天谴。他是痴人,难道你也一样?”
玉无涯便不再说话了。
自他成仙,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仙人的想法和他们都不一样……那般漠然,那般无情。世间没有人值得仙人停驻垂首,哪怕是他曾经的亲人。
可是傲明君……
玉无涯拖着时间,在长阳观待了很久。她想在傲明君晕倒前救他一命,因永秋君可能根本不会管。永秋君厌恶曾经的过往,他不愿过去发生的事被任何人再提起……
玉无涯侥幸因他的情而活下,公主曾经的马奴,怎能活下?
傲明君在那场皓雪中,跪了整整十日。
他最后晕倒在雪中,玉无涯带他回剑元宫休养。但是很快,玉无涯便听说,傲明君离开了剑元宫。他一句旧情也不诉,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玉无涯想,那样的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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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涞海上,贺兰图和谢春山安静地听着这段过往。
玉无涯喃声:“我那时想,他应该放下了。他若隐姓埋名度过此生,对谁都好。
“但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便是芳来岛的岛主了。
“之后的事,你大约可以猜到。因为无生皮和逆元骨的原因,我和他生了很多争端。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五千年前的神魔之战,芳来岛说自己的岛主受了伤,我因四大仙门的合作关系,便去探望他。我才看到他受伤很重,道心已经不稳,有入魔之兆,偏偏他的道体已开始毁掉,他连魔都入不了。”
玉无涯轻声:“我很吃惊,因他修为已经很高,什么样的魔,能伤他到这个地步。他那时靠着墙,一身青袍,长发披散,憔悴苍白。我进屋的时候,他已经那样坐了很久。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睛黑到极致。
“我和他为敌几千年,知道他一贯强横。我问他怎么受的伤。我第一次听到他用那种快要死了一般的声音跟我说——
“他说,‘我在战场上见到她了,原来她从来没有死,难怪无法复活。她戴着面具,人也变了很多,很不一样。我茫然不能动,而她以剑杀我,我能怎样?她不记得我了,但是……’。但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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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前,芳来岛上有人凭窗而坐。
门帘被外面的雪吹开,吹动屋舍内的一室清冷。玉无涯隔着门帘,看到灯烛光淡淡地照在这个人身上,男人垂下眼,苍白的脸映着窗,窗外浮影掠在他眼中,重叠如雾。他心中倒影着的那个人,却越来越清晰。
他衣袍宽松,双肩削薄低垮。他抬头看进来的玉无涯一眼,眼中毫无生气。
万千风雪已过,他如岩石风化般快速苍老,眉眼间说不出的寥落,等着自己最后时刻的到达。一场大梦,他等着梦醒时刻,却依然为此沉沦——
夫复何言。
这人男人声音低极,怠极,又温柔到了极致:“她要我死,我便为她死。”
——那样的爱,持续了整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