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是很高级的契约形式,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也是两个家族跟利益团体的事,自身身份地位越高,这个联姻需要的忠诚就越高,因为一旦翻盘,至少单方要承受巨大的损失。周燕纾知道奚玄是聪明人,所以她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表达了对此的不满。但她没料到自己站在庙外,庙内那个刚刚站在破败佛祖金身下遥望他的未婚夫回头后,会走过来,隔着门槛,抬手作揖。刚被那个书童用手帕擦拭了水珠的衣摆幽幽荡,垂挂在其躬身的幅度之前。“对不住了,周姑娘,劳累您费心,又赶上下雨,诸多不便。”同样出身高贵,谁都没必要对对方低头,何况对方好歹功名斐然,前途无量,又是男儿身,按照当今世俗礼法跟观点,实是不必要对她这般客气温厚的。所以,这人很奇怪。周燕纾一时静默,后主动走近,从奚玄身边经过,衣袖流绸,香风若有似无,雷霆雨夜却是人如风月。“奚公子这样倒是让我无所适从。”“从前也一定不会有人忍心苛待于你。”“不管你做错什么。”奚玄:“”周姑娘有点奇怪,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好像不管怎么做,这人都能从不同的角度用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去对待自己。言洄:她有调戏我家公子了?庙内,韩冬冬跟周燕纾似是旧相识,本在烤火,见她进来后起身打招呼。客气中带着几分恭敬。“殿下,刚刚您一直在马车里,我还以为您不下来了,想着等下烤点鸡肉让仆役给您送过去。”韩冬冬这人心眼直,全凭恭敬表态,但在场的人,不管是护卫,刘榜眼等人,但凡知晓这门婚约跟两人身份的,都微微变了脸色。周燕纾大抵也知道这人性子,只是没想到这么神色微顿,眼神轻扫过奚玄,发现后者没什么反应,甚至还站在庙外看雨夜,倒是那书童扫了扫自己跟韩冬冬。眼神不善。“多谢,不用。”韩冬冬未有察觉,又转了转手里的野鸡肉,喊了奚玄,“奚公子,鸡熟了,你不来吃吗?”奚玄回来,瞧见这些人坐在一起,围着佛像前的篝火,她知道周燕纾之所以进来,其实是因为那个被救回来的少女。少女被长期用药,精神恍惚,而其他人多为男子,可能照顾不到,所以周燕纾现在坐在少女边上,让女仆给她用药了。周家底蕴深厚,连仆人都是医药高手,且随身带着药箱。篝火温暖,橘色照人,周姑娘并没有亲自照顾,显得冷淡示下,刘榜眼不敢接触她,就跟韩冬冬道谢,顺便问其怎么在刑部少尉,应该是王都禁卫军或者其他宫翼直属部队的官职(),大多就职于王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只受帝王辖制,应该不会去刑部处事。而且还跟周燕纾一起?韩冬冬年纪小,又是武人,还是少年气性,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他这欲言又止的,越让人疑虑,来回看看他跟周燕纾。刘榜眼脸色又变了,担忧看向奚玄。他是知道的,这两人婚约虽然板上钉钉,自桁帝那边就是在推动,他这次被三皇子报复,其实也跟这种事有关——三皇子对周燕纾有觊觎之心,官场内很多人都知道,甚至认为桁帝对三皇子的惩治也有警告其不得破坏此婚约的缘故。奚玄好像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只看着篝火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会,此时言洄上前把垫子拉远了些,“公子,这里坐。”奚玄看了他一眼,这才坐下去,言洄收擦拭垫子的帕子时,瞧见那周燕纾看着自己。眼神幽幽,洞若观火,但很快移开目光,对众人道:“韩少尉是拢城大将韩柏将军节完整章节』()他有点怕这人。又见周燕纾扫来一眼,越发知道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主要也是家里事先耳提面命让他避让着朝中几家重臣府邸之人,奚家排节。完整章节』()“后来,我们就晕倒了。”“等醒来,他们”少女混沌,不能设防,痛苦间提到父母兄弟遇害,间断欲说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却被周燕纾先一步捂住了嘴,让女仆带下去休息了。刘榜眼愤怒不已,没了文人柔弱,满嘴要将人大卸八块,庙边外侧就是那些被五花大绑的罪人,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提刀杀人。奚玄倒是冷静,在皱眉间,一句话摁住了刘榜眼,“不必生气,以当前罪名足以让他们在刑部大牢生不如死,你现在是刑部官员,反而可以观刑,到时候自可解气。”刘榜眼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刚刚听那巫师泄露的,以及里面一些图腾符文,似乎是滇边所处,前些时日咱们刚入翰林,陛下就允阁部颁布相关法令,让我等编撰认邪书册,那会我等书生刚从四书五经科考场上下来,一下子遇上这样癫狂古怪的古旧迷信,十分为难,我那一部分差事还得亏你替我完成,也算及时将书册供给各地官员有所认知,利于审查这些蛊惑人心聚众成乱的邪人,未曾想如今竟蔓延至天子脚下,此情此刻,实在让人忧虑。”这时,韩冬冬才敢说话,“滇边那些邪人,在我们边疆那边甚多,毕竟发源地在滇边,而拢城距离滇边很近,滇边战败,边疆失守,屠城之后,死尸无数,也不知是那羟族的蛮人用了什么邪术,还是因为伏尸百里腐烂引发的瘟疫,造成滇边数万子民流离失所,朝各地边城涌入,其中一大部分死在了感染瘟疫的路上,后来剩下一部分人抗住了瘟疫,到了拢城,却不想当初那哈日尔在那个贪狼的相助下,带领大军长驱而入,很快拿下了拢城,又封城百日那哈日尔借此战功坐稳大王子储君位置,深得倚重,拢城百姓却是生不如死。”提起家国旧危,在场的人情绪一下低落,因为当时的危机,如今边疆犹在。“岱钦朝戈。”“漠北贪狼。”周燕纾垂眸低语,“此人是百年来中原大地跟塞外漠北难得一见的凶将,骁勇非常,少年时就曾骑马杀入百狼群,一枪挑杀其中的狼王,再杀出,一人一马未损分毫。”
“祖父曾说这种人有天煞之相,不敬鬼神,不尊人间礼法,以杀止杀,那哈日尔的军功十之大半是此人阵前破军,阵后出谋——就是当年的瘟疫,也跟此人跟羟族的王巫萨满有关。”什么?众人大惊。奚玄也看向周燕纾。周家其实跟羟族王族是世仇。前者的战马保证了桁朝的战力,挡住了羟族入主中原的气势,但在桁朝立国前,羟族就有了野心,世代都在立志征服北地,吃下那辽阔且肥沃的草原牧场,得到北地丰富的资源,甚至占有北地世代积累的巨大财富(),其中排节。完整章节』()“三年啊,三年已经过了呢。”佳人英烈荒冢可还草木泛青吗?——————说起跟羟族的仇怨,众人都想到了奚家,不由齐齐看向奚玄。还好这人淡然,对那罗青的事也只是缄默,此时察觉到众人目光,道:“外敌如斯,举国人人受难,奚家所受,他人亦有所受,不必单独忌讳。”她原本避讳着篝火,此时却是直直盯着,双眼里满是火光。“前尘旧怨,来日方长,总有彻底清算的时候。”——————雨开始变小了。奚玄走到院檐之下,瞧着雨滴垂丝,仰面时,薄面似染清寒雾。身后言洄靠近,他的情绪也不太好,因为想起了母族的事。通敌外辱,他还未能替其洗清屈辱,又怎敢在此安慰公子,可是奚氏他心里复杂,又冷又热,将披风披在比他矮了一些的奚玄身上。“公子,外面冷。”“还好,这个点,你刚刚吃得也不多,包裹里应该还有干粮,不吃点吗?”“小的非饭桶,再且,您也没吃东西。”“习惯了。”奚玄拢了披风,懈怠疲软了些,斜靠在红漆剥离见陋的柱子上,“克己复礼,过午不食,我外出时可常偷吃,已是放肆了。”言洄皱眉,知道奚公对这人的严苛,“温饱乃人欲,我不觉得克制它有什么必要。”“是啊,人能克制的只有情爱,没了情爱也不会死,但吃不饱,是真的会死。”一个要成婚的人,说这种话。言洄却不觉得欢喜,只是有点寂寥,他看到的是完美无瑕的公子,被许多人教养出来的圣人。德才兼备,不能有失。连情爱都得避讳,连婚姻都充满他人制定的约束跟规则。他的公子,有时候看着像是一个完美的人偶。但他不能说,因为那是僭越。他算什么东西呢?“您是想到了滇边的瘟疫吗?易子而食,百里饿殍。”言洄忍不住安慰她,“其实那不是全因为战乱,听说易子而食本就是那边的滇边巫人乘乱而生的流言,说是吃什么圣子圣女不仅可以解除疫病,还可得长寿跟康健体魄,本来这种无稽之谈没人会信,全是那些被哈日尔等人用利益收买的巫人根据滇边深山中的一些传说而顺势捏造的,所以当事人困于瘟疫之苦时没了人性,开始信奉此说,真的开始找这类符合生辰八字的圣子圣女,并且聚众焚而食之。”这这是朝廷机密,为了瞒住百姓,不让太多人知道这种骇人的传闻以免有人跟着信奉,所以最早关于滇边的此类情报就是被封卷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一个书童,顶多是一武人家庭,怎知如此?()看来,这小书童另有身份。奚玄一怔,后垂首,颈项如天鹅泛雪,“所以,当地真有所谓的圣子圣女?”“不知,但最初有一个说法,是山中灵人,天生百毒不侵,游离于山中轻灵无比,可通灵白兽,且力大无穷,莫说瘟疫,就是世间任何伤害对其都是无效的,最初是被当地的药医尊为“青诡”,药医们信奉此道,认为自己所得医术跟药材皆是“青诡”所赠,是他们得天独厚的福缘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巫医很有威望,滇边南部许多人都信奉他,可惜后来失踪的,后来查滇边邪人,朝廷侦骑一直在找此人,可惜无所结果。”奚玄面露无语,略嘲讽,“瞧着,怎么像是吹捧自己的医术,明着挣钱,暗地里则是一旦医死了人就推诿到什么山灵青诡身上,借其敛财。”言洄也不信这个,冷笑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而且最离奇的是他们信奉这个山灵,却又企图在滇边瘟疫时企图分食山灵以苟活。”“这就是人性吧。”奚玄别开眼,看着远方,“不是人性,是野性。”“王城这些年权贵们流行驯养娇犬雄鹰,各有驯术,端是上乘,但一旦这些生灵流落到山林一段时间,因饥饿跟厮杀的必要,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归本性。”“人道数千年万年,何尝不是从蛮荒跟远山出来的呢?”她转身,进了屋子,留下一句。“不是造了佛像,鬼就不存在了。”“正是因为有鬼,才需要信佛。”——-————七日后,祭村案了结,少女被周氏带走,当了周姑娘身边丫鬟,同时期,宫中宠妃使力,终于将自家宝贝儿子弄出了禁闭,名义为派遣其去边疆公干。这个名头不可谓不用心,朝野上下没法不支持,毕竟也是有危险的,宠妃也是舍得下手,但所图必然不是为了让儿子脱身禁闭而已,而是在刷朝野威望,且笼络边疆大将的忠心。但帝王同意了。三皇子出发后半个月,失联,帝王破格提拔了一位四品巡察使,遣其前去边疆找人。那人姓奚。目的地是拢城,随行的除了其书童还有与目的地相关一人——韩冬冬。那时,距离拢城第三度被破城、全员死战还有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