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分,就连城市也熄灭了灯火,悄然睡去。只有一盏盏寥落的路灯在黑暗中放出毫光,驱散一小团黑暗,犹如黑夜里一颗颗散落在大地上的夜明珠。等出了城镇,路灯也不见了。只余繁星点点、明月高悬,微光隐隐,照出远处山峦漆黑的轮廓山线。一道人影在微凉的夜风中疾驰,无人可见,即便是最敏锐的夜视摄像头,也拍不到她的身影。她半浮在几米的空中,一步迈出,便已是数十米开外,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夜风而行。蛇草镇到丘林县十几公里的距离,孟园仅仅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已抵达目的地。河水轻轻拍打堤岸,阵阵水声哗哗。道人立于河岸上,所站的位置正是那一道栏杆缺口。夜间无风,杨柳静静矗立,投下一抹抹漆黑树影。古人认为四种树不能种在家里,一是槐、二是桑、三是柳、四是杨。这四种树皆属阴,古人觉得种这几种树在家中,会吸引来鬼怪。这话是不错的。尤其是常常种在水岸边的柳树,吸收了水之阴气,更是极阴之物。柳树带有阴气,落水枉死之人更是凶戾,两相汇聚之下,便叫河里的水鬼生了气候。如今这个时代,不说成仙问道,就是成鬼都是一件难事。大部分人死了之后便灵魂消散,汇入天地间,只有少部分人有幸能入地府,重新步入轮回。或许有人问,既然只有少数人能轮回投胎,那为什么人口反而越来越多了?这里便涉及到一个“灵魂从何而来”的根本性问题。最初的灵魂从何而来?自然也是天生地养,自虚无中孕育而生,就像最初的生命一样。天地本就有孕育灵魂的职能,地府轮回却是人类建造的一类天地规则法宝。一次次的轮回可以加强修行,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永生不灭。最初的修行大能建造地府,为的是使人类逃脱自天地而生,最终又归于天地的结局。只是这方世界天道崩塌,从大庄镇城隍的口中,孟园也得知地府现在也已近崩塌边缘。地府这种规则法宝本就依附天地规则而运转,算是一种寄生天道之物,天道出了问题,地府又怎能独善其身?所以如今地府也大幅度缩减业务,只接收一些善人灵魂,多数人死后直接归于天地,再经由天地凝结化为新生灵魂投胎。这类新生灵魂往往较为混沌,投身成的人也不具备太多的智慧,大多会有诸如偏执、固执、死板、野蛮的本性,很难被说服,行事只靠本能而不是道德约束,也不善于人际交往与人情世故,所以会显得邪恶而怪异,仿佛披着人皮的野兽一般。其实归根究底,是因为天道破碎了,才使得这些新生灵魂也变得浑浊。孟园上一辈子的那方世界,天道尚且健全完好,孕育出的新生灵魂便也朴实而善良,有着清透的底色。修仙门派往往也喜欢接纳这种新生灵魂作为弟子,因为他们沾染的业力少,没有前世牵绊,不沾因果。这辈子的这方世界,自孟园走来至今,却见大部分人皆是新生灵魂,只有少部分人才具有一丝宿世灵光。她犹记得,穿越之前便经常听身边的人说,这世道变得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乱,外头遇见的人都自私且冷漠,似乎所有人都在追逐金钱利益,每个人都如野兽一般防备心十足,漠然地旁观着旁人的苦难,不具备人的感情。现代科技发展了,社会却礼乐崩坏,人早已没了良心,彼此之间也没了信任,现代人的冷漠与自私都写在了骨子里。孟园是认同这一点的,因为她如今已亲眼所见,那一个个闪烁着浑浊之光的灵魂。扯远了,但害人的鬼怪孟园这辈子也是节完整章节』()”小蛇嘶嘶了两声,尾巴缠着女人的手腕,头昂起来望着下方河,不动了。孟园等了一会,依旧不见那水鬼现身,只感觉一股阴气在自己身周环绕。可惜这阴气对她而言构不成威胁,她轻轻挥一挥手便将其打散了。白日里她便感知到自己赠送给小和尚的符纸动了,被一股阴气摧毁,阴气中含有浓郁的水汽,当时她便意识到出了事。后来掐指算了算,因为那符纸乃是她亲手绘就,与自身牵绊较深,所以这一次掐算也顺利得到了结果,大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白日鬼怪大都会躲藏起来,她便趁此夜间来访。孟园回头看了眼一旁的马路,路边围着这一个栏杆缺口,已经摆上了示警三角桶,现代人的安全防范意识还算不错。她又转头,看向滚滚江面。淡淡出声道:“阁下确定要我出手,将你捉出来?”话音落下,流水声仿佛停滞了一瞬。孟园依旧耐心地等待着,这回没等太久,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河面上冒了出来。那黑影不大,似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浑身湿漉漉的,看不出模样,稀薄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在这无人的夜晚,显得有些恐怖片般的惊悚。不过在场都不是普通人,都没有惧怕的心思。“你、你是谁?()”幽幽的鬼语传来,空洞而幽冷,嗓音却是稚嫩的,这水鬼的确是个孩子。孟园打量了那水鬼一会,出声问:“你成鬼多久了?”鬼一般会维持生前的模样,不能因为它是个孩子便掉以轻心,因为它说不定已经活了百年。水鬼仰着头,望着河堤上居高临下的女人。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但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仅仅是直面她,他便有一种仿佛在仰望高山的巨大压迫感。正是因为这种仿佛遇见天敌般的预感,才使他不敢作乱,乖乖从水底冒出来。因为直觉告诉他,若是自己不听,让这个女人动手的话,自己很可能会死。“我、我也不清楚,大概已经四十多年了……”水鬼小心翼翼地说。孟园又问:“此前可曾害过人?”水鬼战战兢兢,又不敢说谎话,浑身发抖地回答道:“害、害过,但没有成功,我以前很弱……这几年河堤上种了柳树,我才慢慢变强了。”以前这边都不是城区,来的人很少,水鬼那时又很弱,他是个小孩子,成了鬼也是孩子,人身上又充满阳气,要想抓一个人下来也是很难的。五六年前,丘林县搞城市建设,沿着河堤种了一排柳树,水鬼的尸骨正巧被河水冲刷落在一处柳树根处,得柳根蕴养,这才渐渐有了些许力量。当年他追着一颗弹珠落水而亡,因为死前都抓着弹珠,那一颗弹珠便成了他的鬼器。今日见到那群青少年,水鬼操纵弹珠让人落水,若不是谭卓口袋里那枚黄符,恐怕他此时已经成功得手了。然而被黄符灼伤那一刻,水鬼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大难临头。他在这里游荡了四十年,从未见过真正的得道高人,今天还是头一遭。“你可知鬼害人是要被投入地狱受罚的?”女人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语调微微发沉,叫水鬼禁不住心凉了一大片。他垂下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是听人说,水鬼必须找到替死鬼,才能从水里走出去,重新投胎成人。”孟园垂眸,注视着水面上缩成一团的鬼影,淡淡道:“那不过是人对鬼的揣测,任何人犯了错,都要受到惩罚。念在你不曾真正害人性命的份上,今次我便也不灭你,但也不容许你继续在此了。”水鬼蓦地仰起头:“大师,您不杀我?”孟园道:“我为何要杀你?如今阴司仍在,便把你交给阴司,是非功过皆有阎王评定。”水鬼听得呆住了,好一会才回神:“可是、可是我离不开这里呀!”若不是因为被困此处四十年,他又何至于去害人呢?“不过是因枉死,受生前执念所累,斩断即可。”孟园说着,忽然对他低喝道,“放下你手中弹珠。”这一声命令清冷淡漠,不带丝毫感情。落入水鬼耳中,却好似一口铜锣在心头敲响,震得他鬼体摇摆不定,一直握紧的掌心不受控制地松开,一颗平平无奇的玻璃弹珠滚了出来。弹珠滚动却不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这弹珠受水鬼多年执念浸染,已介乎于虚实之间,阴气极为浓郁。孟园抬手,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向着悬浮的弹珠一指。舌尖轻扣齿关,轻喝一声:“去!”黄符化作流光飞射而出,直直朝着弹珠而去,包裹住弹珠一卷,随后一蓬幽绿的火焰猛地升起,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枚弹珠烧得一干二净。水鬼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当弹珠消失的那一刻,他陡然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那一直束缚着自己的无形丝线,就这么消失不见。水鬼呆滞地站在那里,这一刻才恍然明白,原来束缚自己的从来不是水,而是自己生前最后一刻的执念。因其而死,受其所困。今日方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