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苏明珰到八大胡同卖绢花被朱氏误以为做暗娼,朱氏在受审时对特派员交代了,引得苏明珰现在大发小姐脾气!
夜深天凉,西门音摸黑下地,趿拉了鞋去给母亲搭上披肩,低声让母亲休息。西门太太答应着又听了两耳朵,只隐约听见朱氏理屈地说了一句:“你总去那种地方,让我怎么想”,接着就被苏明珰用几乎听不懂的山西话骂了个狗血淋头。
座钟的钟摆磕托磕托地摇动着,西门母女总算安了心,上炕睡下了。小东屋那边却战火正盛,苏明珰究竟是大家闺秀,长这么大,颐指气使是有的,骂人却不曾,但今儿却被朱氏气得破了例,在她看来,姨娘纵然误会了她做暗娼,也不该直接在人前说出来。
小南房的大肚子媳妇身虚觉浅,有点响动就醒,披了衣服出来,踩着雪走到小东屋,隔着窗纸劝她们。
为免邻居问起究竟,苏明珰和朱氏火速地和好了!她俩谁也不想把起因说出去,虽然那起因是个误会,但毕竟是个不体面的误会,说出去都嫌脏了嘴……
大杂院总算安静下来,苏明珰忆起同特务兜圈逃跑时的情景,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凶险万分,如果没有王忠福的欠条、如果自己情急想不到利用这个欠条来做后路,如果没有那个抱打不平的人出现,任何一个环节掉链子,自己都非栽不可。
不过后患也堪忧——那个打抱不平的人,他是什么人?他会被肃奸委员查到并调查吗?他看到自己吞了纸团,会揭发吗?
苏明珰心慌气短,第一次收到威胁自己的神秘纸条时,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感觉自己不小心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可怎么办呐,苏大小姐觉得自己今晚是睡不着了,万一那个人被抓到……万一那个人……万一……然而,她很快便发出了死甜死甜的酣睡声。
难以入眠的朱氏听到鼾声不由摇头,死丫头怎就恁般心大啊!
翌日一早,朱氏去筛子胡同接自己的龙凤胎,回来时朱大舅也来了,朱氏让他帮忙钉锁,昨晚一回来朱氏就发现门锁坏了,叵耐深更半夜,只好从里面用破缸顶了一夜门。
“都穷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还来撬锁。”
朱氏一面忿忿着,一面给朱大舅打下手。
北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溜出来四个人,两个少年两个孩童,挎着书袋鱼贯而出,想是怕上学迟到,匆匆朝大门口走了,只有最大的那个少年在经过人身边时轻轻点了个头。
虽然都是孩子,但四兄弟身上透着一种与这个大杂院格格不入的东西,那种东西是体面,一种家道中落式的、倔强的体面。
朱氏没想到自己三天没回家,这大院儿竟已经又有了新住户,四兄弟从大门口消失后,她不觉转头看向北屋,恰一位妙龄女子抱着书本拎着书袋出来了,朱氏还没怎样,朱大舅先呆住了,钉锁的斧头差点把自己的手砸到,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
对方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微微含笑点了个头,文绉绉的,简直比戏台上的观音都瞧着受用。
老光棍朱大舅局促不安,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盯着人家看。
而朱氏则觉得哪儿不对劲,总感觉后背上盯着一双眼睛,寒森森的,她猛地回头,北屋的窗帘动了一下,但没有人。
*
西门走出门楼,刚刚朱氏猛然回头的动作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没想到朱氏竟如此警觉……她不由捏紧了书袋。书袋里有一包砒霜——她将砒霜掉了包。她当然不会让母亲去冒险,如今家里那包“砒霜”,是她拿半截粉笔掺了点土蒙混过关的……
忽然一声急刹车把她骇了一下,抬头看时,车上的人竟猛地匍匐了下去,她蓦然心惊,迅速转身回去。
心中怀疑是特务仍在跟踪苏明珰,但又不确定,因为刚才那一匍匐,明显是因看到她才做出的应激反应……
她哪里知道其实那辆车上的人和她们的事情毫无相干,是林海潮和伍一帧。
他俩又来送那封信,刚才车近杂院门口时,伍一帧忽然低呼一声“快停车”,随即缩到车座下,顺手一把将林海潮的脑袋按进了方向盘里。
“怎么了?”林海潮低声问,“难不成又看见我师哥跟方先生了?”
“不是。”
“不是……”林海潮顿时甩开伍一帧的手,抬起头,“那你这干嘛啊。”
“是西门老师……”
身边人都知道伍一帧暗恋他们学校的一个女老师三个月了,把之前同时追着的五个女朋友都吹掉了,深情的不行。
林海潮直接忽略什么西门东门,他理了理弄乱的头发,说:“下去看看,姓苏的总不能三天了还没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