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五条悟捏着对加茂伊吹的调查结果,又想起,对方明明早知道他就是所谓的罪魁祸首五条悟,却没表现出任何怨怼,而是朝他弯下腰、压低了脊背。
那时的加茂伊吹说:“就相信我吧,不会痛的。”
再后来,五条悟误会他别有所图,又得知他所求之物不过是一个真相;因误会将他牵扯进漫长的调查之中,他却心平气和地在房间里住下,没给人添任何麻烦。
为何加茂拓真那样迂腐又小家子气的父亲能教养出这样温和善良的儿子?他如果能将方法传授给御三家的所有父母,咒术界就能迎来绝对团结且正义的光明未来了。
但五条悟明白,加茂伊吹的性格大概并未受到族人的正面影响,他是一棵早早便被风雨刮断了枝条的树,即便有所损伤并缺少关爱,却还在顽固又坚定地生长。
他大概自有想法,一直明白优秀的成年人究竟该是何种模样,于是用力将新生的部分变成美好的形状。好在这个过程似乎还算顺利,此时的加茂伊吹甚至已经能为更加年幼的树苗遮挡一些风雨。
五条悟突兀地开口:“我知道。”
加茂伊吹的表情显出几分迷茫,停顿一瞬才反应过来五条悟是在回应他之前的解释。
他又露出一个笑容:“那些孩子还小,却能坚持不懈地修习术式,这本身就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长处了。”
“总有一天,御三家的所有孩子都会明白,院墙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真正难得的是幸福与自由,从来都不是移动靶上的小小孔洞。”
加茂伊吹眼中映着远处的落日,赤红的眸子
染上了火一般的颜色,说话时带着些热烈的期盼,表情却并不全是欣喜,原先的惆怅没有散去,他看上去依旧心事重重。
鬼使神差地,五条悟问:“你已经明白了吗?”
加茂伊吹有一瞬间恍了神。
在长久的沉默中,五条悟终于意识到刚才那个问题到底有多么愚蠢。
两个经历天差地别的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呆呆傻傻地站在初春的日落下讨论哲学道理,人生一帆风顺的那个问残疾的那个是否明白幸福很难得的道理——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能惹人发笑的事了。
入夜时分,冷意随着一抹微风迅速攀上身体,加茂伊吹猛地打了个颤。
五条悟也惊醒般一动,他抿唇说道:“回去吧。”
“嗯。”加茂伊吹心不在焉地点头,“我们回去。”
两人离开训练场,即使之后要各自回房,此时也难免有一段重合的路线。在此期间,他们一直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气氛并不融洽,反而僵硬到生出一种微妙的尴尬之意。
马上便到该分别的位置,五条悟已经隐约嗅到了晚饭的香气。
就在此时,加茂伊吹突然垂着眸子出了声。
“我明白的,五条君。”他微笑着,“但只明白道理还远远不够,关于幸福与自由的含义,我早就做好了一直搞不懂的准备。”
“比起任何一名术师都是——我注定已经倒退到起跑线以后的位置了。”
五条悟停住脚步,他犹豫一瞬,却还是没说什么。
他能理性地读懂加茂伊吹的悲哀与成熟,但难以否认的是,他无法与对方共情,此时若再说些事不关己的风凉话,难免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加茂伊吹却很坦然,他宽慰道:“五条君无需安慰我什么,因为我绝对不希望再有一位能完全接收我所有情感的朋友出现,不理解才正是交流中让我感到最安心的部分。”
“命运给人的苦难,少懂一分赚一分。”加茂伊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嘴角的弧度自然地弯起,他轻快地挥手,转身朝后院的房间走去,“五条君,明天见。”
五条悟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是全神贯注地咀嚼着加茂伊吹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再有一位”的意思是此前已经有人如此做过了吗?
五条悟想起了上次见过的那位客人,具体姓名不详,只知道是禅院家长房一支的孩子,不受家族重视,看上去倒是还算随性自在。
那人似乎与加茂伊吹熟识,但五条悟不认为他们能成为极度要好的朋友,或许“再有一位”所代表的数字是从零到一。
算了。
他重新迈开步子。
最多还有一周时间,加茂伊吹所带来的异常就会在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他也不会再因对方的某句话感到心绪烦乱。
佣人早已摆好饭菜,只等他从训练场归来。
在跨入门槛的前一秒,五条悟不由自主地朝院墙外仅剩的一点落日的光芒望去。
咒力的流动情况正一刻不停地给予六眼最真实的反馈,街道、马路、随着微风静静摇晃的花草树木,一切都按照应有的规律正常运行,普通至极。
他突然有些好奇:到底什么才是“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