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栖烬微微掀开眼皮,看她嘴巴边上沾着的奶油,“你怎么知道我不讨厌你?”
陈文燃瞬间被噎住。
崔栖烬从兜里翻出纸巾给她,看她擦了,又叹一口气,“讨厌一个人一定要有理由吗?”
“那当然——”陈文燃语气笃定。
又举着手里的小布丁晃了晃,补一句,“喜欢一个人才没有理由好吧?”
话落,“啪”地一下。
崔栖烬一脚踩到雪水里,溅起一片张牙舞爪的水花。
果然,算命的没有说错。
她和一切与水有关的东西都天生不和,比如酒,比如雪,比如池不渝。
崔栖烬眯着眼睛想。
忽而就听到陈文燃继续问她,“那现在呢?还讨厌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
融雪的夜四处弥漫着湿雾水汽,崔栖烬原本低头盯着自己被雪水弄脏的雪地靴。
听到这句话,静了两秒,呼出一口白气。
再抬头,脸侧传来一阵刺骨的寒风,是刚刚那辆骑出去的公路自行车又骑了回来。
此时街上店面灯光充沛强烈,将空气中每一张年轻脸庞轮廓都映得模糊,像自带一层绒绒毛边。
模糊间她听见灯具店老板扯着嗓子和别人讲“说四十瓦就四十瓦,儿豁”。
也注意到这辆出来夜骑的公路自行车在爱情迷航街打转,像迷了路似的,再一次经过她身边。
轮胎与公路碰撞摩擦,红色尾灯一闪一闪,绕成霓虹爱心形状。她的视线一点一点聚集,出于避让的意图,下意识去看擦肩而过的公路自行车——
戴骑行帽呼出白气的人影飞速经过她的视野,街对面的唱片店下站着一个人影。
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女人穿一件粉菠萝色鹿皮绒大衣外套,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鼻梢被冻得通红。
正用双肘撑在柜台,微微弯腰和唱片店老板说着话,细细碎碎地说了几句后,慢吞吞地从兜里伸出手,戴着loopy五指手套的手……
手心里,是一个黄澄澄的新鲜芒果。
这个笨蛋,原来真的是大半夜跑去跟别人借的芒果。就因为她说一句醉话。
就像二零一三年,她高烧之下说的那句“你军训还随身带个芒果”?醒来之后,她就送她一个芒果。
如今又在她要去还之前,先替她把这个芒果债务还掉。
这时陈文燃好像没有看到池不渝,还在嘟囔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崔栖烬拎着手中印着真心话大芒果的塑料袋,忽然想到一万个她和池不渝气场不合的理由——
池不渝吃盒装米饭的时候一定要从中间挖一个坨坨吃,池不渝绑个丸子头都要歪到一边不按照中线来绑,池不渝的池其实是迟到的迟,池不渝好爱哭,池不渝好笨,池不渝经常给她带来莫须有的麻烦,池不渝经常被人骗还不知悔改,池不渝近视三百度还不喜欢戴眼镜出门,池不渝酒品好差,池不渝在练习《troubleaker》的时候不小心踩了她很多次,池不渝在入学晚会全场黑灯的那一秒崴了脚,却还是顶着那张惨白到被冷汗浸湿的脸,和她跳完全程……
池不渝最后坐在轮椅上疼得泪眼汪汪,望见她抿紧的唇又要强撑着笑,总之是一会哭一会笑,乱七八糟地和她强调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台上。她问她为什么,她又呜咽着和她讲——
因为金木水火土,我们要同甘共苦。
如今再看到池不渝手中的芒果,再看到池不渝从唱片店里像个粉长耳兔似的跳出来,在夜风里抬头,揉揉眼睛,一动不动地望住她时。
隔着红调街道朦胧的穿梭人影,她望住她的眼,又想:
这一万个理由有大有小,如果一个理由能让她讨厌一年,就可以持续到一百个世纪。但这里面没有一个……
是她讨厌池不渝的真正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