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极薄的一层雪去往东堂,对李老媪几人吩咐了些今日家中该办的事,才去西门。扫雪的仆妇瞧着人离开,面上都作笑,前几日女君就已吩咐下来,赏雪是雅致,不必全扫,扫出供人行走的道即可。雅致不知,她们倒是轻松不少。外邸西门已停有三驾车,均用的是马匹,前两辆为两驾车,分别是林业绥、谢宝因二人以及将要去接的六娘子的。末尾那辆一匹马的车驾则是随行侍女奴仆的。谢宝因在玉藻的搀扶下,踩着车凳上了为首的车驾,到家庙祭完祖而来的林业绥也随之上车。行进时,车横所悬的銮铃作响。宝华寺建在净梵山的山腰处,离建邺城比缈山要远一些,抵达那里时,主持已经等在寺门外相迎,随后派了名小沙弥引他们前去郗氏所起居的禅室。这处禅室是寺内最大的一间,推窗就能瞧见层层山峦与皑皑白雪,只是敲门无人应,推开禅室门后,他们才发现郗氏不在这里。小沙弥也瞬间慌了神,郗氏是林府的夫人,他们寺里最慷慨的信主,亦是少见信佛的贵人,急忙双手合十,朝身侧两人解释道:“早起做功课时,信主还这儿念佛的。”谢宝因回以浅笑,只当是郗氏不愿见他们。“既如此,恐是无缘。”林业绥付诸一笑,侧身看向女子,“幼福你先去接六娘,再到山脚等我。”言罢,又朝小沙弥道:“还劳烦小师父引我妻前去。”谢宝因点头,也未问男子要去哪里,转身跟着小沙弥便离开,出宝华寺后,来到一座尼寺,刚进去便见到身穿僧服的少女呆坐在菩提树下,托腮望天。六娘林却意算得上是林勉的遗腹子,郗氏怀她八月时,林勉过身,伤心之下动了胎气,导致妊娠提前,在七岁前是被药汤给灌养长大的。郗氏问过高僧后,每年都会将这个幺女送来尼寺,穿僧衣闻佛香,身子也果真好转起来。如今已是第六年。接上六娘后,姑嫂二人便先下了山。林却意自几日前得知家中兄嫂来要接自己,夜半醒来就没有再睡过,见长嫂在看下山的路,瞧出些什么来,笑着说了句“大人与一位贵人的神牌被供奉在这里”便打着哈欠睡了过去。谢宝因见人睡着,弯腰下了林却意的车驾,正在心里思量贵人是谁,直腰抬眼间,发现男子朝自己走来。林业绥想起刚才宝华寺中的事,出声安抚妻子道:“身为晚辈,我们该做的都已做了,她既不愿见我们便不见吧。”谢宝因笑着点头,再多的,也不会去做了。离开净梵山后,车驾又在缈山停下,冬至到岁末的这几日,各道观每日都会做大法事,以满足贵人们想要消灾祈福的心。缈山共有大小道观二十三座,天台观为之最,每至此时,便是熙来攘往,唯有岁末人才会少些。林却意还在眠着,谢宝因留了玉藻照看。随后和林业绥一起循着山阶走上大半个时辰,便能见到那座魏延赫赫的观台,他们对这都无比熟悉,两人却是第一次同来。法事过后,只见鳏居的裴爽带着与亡妻所生的儿女也在此。谢宝因只知上次裴司法是怒发冲冠的离开,而后竟也告假不去官署,她料想两人有话要说,大概是些朝堂上的话,自己不好待这听,便先离开此地。两个乳媪也识趣的带着郎君娘子去了别处玩耍。
裴爽背过手,冷嘲一声:“林内史今日来做法事,可有为那几人也做一场超度法事。”林业绥泯然而笑,裴爽将过而立,本已对宦海绝望,可他用五十棍使这人重返官场,重翻错判旧案,裴爽便以为他是直臣,有悲悯万物之心,如今所气不过是气自己看错了他。但他日后还需用裴爽行事。“这场纷纷大雪,使天下披白。”男子走至天台观于悬崖之上所建的道台,这里可揽尽缈山之色,视线落在山阶污雪上,“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雪落在这世间,则注定无法再似初落时纯白,若要始终持着这份白,便只能落于山间屋脊,世人可望不可及的地,最后默默消融化去,于天下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它们落下,须臾又消融,如何能冻死人?”他所笑,也不过是笑眼前人还看不透,看不透宦海本就为黑,却还妄图以白衣入仕。裴爽跟着走过去,低头望向山峰洁白的雪,又去瞧那些落在地上的,早已被踩满黑足印。朝堂是利来利往的地,步入便不能再持赤子之心,不入仕为官,这份赤子之心又无从施展,便是在宦海,也无法撼动世族半分。他驳道:“即使人来人往的踩踏,可若剖开其心,内里仍为白。”林业绥会心一笑,还不算是个太蠢的:“裴司法既知道这个道理,又不去做,与我说些什么?”裴爽沉默下来,很快他的两个儿女吵闹着要回家去,离开前问了最后一句话,只是答案非他所想。“林内史可也是这场雪?”“裴司法怎会觉得我这种人能有赤子之心那种东西。”谢宝因想起那只被法师用铁链锁住的仙鹤,脚下走着走着便去了鹤园,已经四年,它仍在这里,飞往天际的那只早已不知所踪。她如那时般,去放食的铜盆里抓了把金丹,抬腕托于长喙边。有郎君娘子并肩笑着行至此,瞧着仙鹤用头去蹭跟前的女子,而女子的多折裥裙曳地,裙摆宽松,又有雪落满枝,冷风振袖,倒像是以鹤为骑的神女。娘子跟身边的郎君打趣道:“自五娘行过六礼后,二哥便开始外出云游,可要我去帮你问问这是谁家的娘子?也好把你拉回家来。”郎君斜了眼,甚是无语。娘子不理,径直走去。待走近,瞧清那张面容,娘子边行平辈礼,边惊喜道:“五娘,我与二郎正说到你呢。”谢宝因循声回头去看,才发现是清河崔家的四娘崔仪,她如今十五岁,听说已在相看世家子弟,准备议亲。仙鹤食完金丹后,她才收回手,回了个礼,望向不远处的崔安,得体的微微颔首。当年,谢贤为她和清河崔家议婚,听说相中的便是这位崔二郎,她所知不多,只知他如谢晋渠一般,无心仕途,只想做个隐居名士,崔家也不阻拦,唯独担心子嗣问题,望他早日成家。可这几年,却不再听过他有议婚。崔安像是怅然若失般,许久才作揖回礼,可女子已不再看他。两位娘子交谈着往外去,他亦恪守礼数,相隔两尺半走在其后。林业绥寻觅一圈不得见人,拿上女子遗落在静室的暖炉,在祖师殿外发现童官在作揖祈拜,冷声道:“你们女君呢?”童官快速祈拜完,慌神垂首道:“女君去鹤园了,嘱咐不用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