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高兴,也许我也可以去相信,终归还是有人能够得到幸福的。那个幸福的人是你,我很高兴。
夏鹄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镜子里的人有点陌生。这么几年过去了,一直停在原处的人,原来还是自己吗?
带着一身伤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妇产科的李医生通知侯半夏做好跟手术的准备,明天一早六点一刻的剖腹产。侯半夏诧异,为什么那么早做手术。
李医生淡淡一笑,你去看看那孕妇的病房就知道了。
侯半夏推开门的时候,病房里挤挤挨挨的一大家子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病床上略显瘦小却面色红润的孕妇。看得出这家人都很有教养,尽管人多,却毫不喧闹,安安静静地围坐着,时不时地说些对孩子的期望的话。
看见侯半夏拿着听诊器要给孕妇做检查,床边坐着的男人立刻笑着起身让出了位置。侯半夏猜测,这人应该是孩子的父亲。衣着得体,面相斯文,涵养极好,看得出是一位学术人士。
孕妇有些羞涩,却还是配合着侯半夏的动作。侯半夏检查完毕后,摘下了听诊器,道:“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的手术。”
站在一旁的一对老夫妇对侯半夏点头致意,看来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无疑了。就在侯半夏转身要走的时候,手中的病历不慎掉落。他歉然一笑,弯腰捡起,动作却在目光触及到床底的时候怔住了。
床底下放着一个火盆和一个香炉,就是农村地区很常见的用来烧纸钱祭鬼神用的火盆香炉。
侯半夏顿了顿,将病历捡起,然后朝众人笑了笑,转身离开,轻声阖上了门。门的另一头,是一家子溢于言表的喜悦和对未来满怀希望的憧憬。
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应敬鬼神而远之。可叹这样一个书香世家,竟然也是如此迷信。又或者,原本鬼神之说就算不得真也算不得假,无人可谓其真实,亦无人可证其荒谬。是是非非,本就是信有信无的东西。
他只是感慨于,用占卜问卦的方式,去决定一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原来主宰命运这种事情不仅存在,而且很多。
病人硬要将迷信带进医院里来,医生也是无话可说。事实上,他们若是坚持,医生所能做的最多就是泰然笑过。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工作,让李医生欣然在早上六点钟做剖腹产手术。爱子心切,可见一斑。
当侯半夏眯着眼打着呵欠赶到时,手术台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张护士长皱皱眉,“你呀你,又迟到,将来自己当了医生可怎么得了。”
侯半夏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张护士长在医院里算是资格最老辈分最高的护士,从小看着侯半夏长大。侯半夏小时候,医院就是他的后花园他的游乐场,成天在瓶瓶罐罐中打闹。在各个科室混得久了,老一辈的医生护士对他都有舐犊之情。
手术台的脚架已经架好,护士们进进出出拿点滴,准备麻醉。侯半夏换上手术服的时候,那位纤弱的孕妇已经在护士的指导下穿上白色的手术衣。五点半左右,李医师来了,带着侯半夏一起刷手消毒。
手心,手背,手臂,冲洗。侯半夏每次刷的都特别认真,这双手一会儿是要真正接触人体的。这种带有仪式色彩的步骤,于他看来,就是手术的开始。只可惜,作为一名实习医生,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拉拉钩缝缝线而已。
如果和人说,这些实习医生花了小半辈子的时间,在功课上努力,在成绩上出人头地,削尖脑袋熟记中英文病历,所有前二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的光阴,只为了此刻能站在主治医生身旁,用自己颤抖的手帮忙拉钩缝线,这算不算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呢?而这种拉钩打下手的体验,也仍然不是每个实习医生能够拥有的。
张护士长给侯半夏围了一条挡水布。因为在剖腹产手术中,实习医师必须用抽出器吸出四溢的羊水好让主治医生能够看清楚,因此往往会被溅得满身羊水,狼狈不堪。侯半夏深吸一口气,站在手术台尾两脚架间。这个位置很凶险,一会儿羊水泼出来,首当其冲。
李医师看了看钟,时间差不多了。他右手执刀,一刀划下去,脂肪、肌肉、血水立刻迸出来。一层一层的剥离,每一层的组织泾渭分明。看他那潇洒的下刀动作,真可谓游刃有余。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侯半夏激动不已。注定要当医生的人,似乎生来对于血腥就有着强烈的欲·望。
六点十四分,在那个良辰吉时的前一分钟,李医师终于割开子宫,弄破羊膜,用手将婴儿从子宫内抓出来。只那么一瞬,大量带着体温的羊水朝侯半夏泼去。来不及躲闪,手已经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侯半夏倾身向前,用抽吸器将多余的羊水吸出。无奈羊水过多,怎么吸都无法吸出。侯半夏放下抽吸器,直接用双手掬出来。
一声洪亮的啼哭。侯半夏抬头,一个小小的婴儿,皮肤还沾着羊水和污血,胎盘尚未脱离,螺旋状的脐带从母亲的子宫中伸出,悬空连着婴儿的肚子,被李医生平稳地举在手里,在手术灯下,不安地啼哭着。